出了吴家的大门,抬头望去,一轮明月已高高地挂在了天空,明媚清静的月光洒落在我的脸上,把我回家的路照得通明。抬头一瞅,满天星星都在眨着眼睛微笑。此时,就感觉自己的美好心情与这美丽的夜晚天人合一了。
我心里兴奋着加快了脚步,恨不得飞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父母和亲戚,告诉全屯子的父老乡亲。
“鲁强这都一天了,你咋才回来,不知道人家为你着急吗?”进门来尚未开口,翠花就气囊囊的冲着我嚷嚷起来了。
“翠花我上班了!下午赶着抱到,没来得及回来告诉你。”我兴奋地从她怀中接过女儿,高兴亲吻着孩子的脸蛋。
翠花一下子从后背伸手紧紧搂住我,她把脸贴在我脖后惊喜道:“你都上班了鲁强!你没骗我吧?”
“这回咱们的美梦成真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翠花。”我喜不自禁。
闭着眼睛陶醉在我后背上的翠花,突然放下胳膊过来冲我挺起漂亮的脸蛋说:“鲁强,你掐掐我,看看咱们是不是在做梦?”
“好,媳妇那我可下手了呀。”我调皮一笑,照她潮红的脸颊就拧了一把。
“哎呀坏蛋鲁强!谁让你使这么大劲儿了?”翠花撒着娇,上来一把扯住了我的耳朵使劲拽着。
第二天起床早早吃了饭,翠花微笑地盯着我的眼睛调皮地问:“鲁老师,你几点去上班?”
“不急,不急,我得先办件事再走。”
“老公你又搞什么鬼名堂?”翠花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
我告诉翠花:“我高中毕业下地四年,要有始有终,怎能不声不响地去上班呢?”
觉得今天必须得露露脸,让全屯里人都知道我这个马粪蛋子也有发烧的时候,我鲁强到底是出息人了,终于苦尽甘来爬出地垅沟体面地参加工作了。
今天一定得给全队里人打个烙印,找回自己那从小就失去的尊严,必须扬眉吐气一身潇洒的上班去。
“鲁强你烦人,这是臭显摆去。”
此刻我似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翠花的劝告已听不进去了。就觉得没有这份虚荣,心里永远无法平衡,象这辈子都会遗憾而不舒服似的。
来到队里,已经是满院子站着等待上工的人了。
我走到马棚边上正在抽烟的曲队长面前,丝毫没提自己考上老师的事,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对他说:“曲大伯,今天学校吴校长找我有事,让我去一趟,想和您请个假。”
“你又请什么假?你没看队里这几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子了吗?不行!坚决不行!”队长一贯把我当成他的奴隶,一听请假就急眼了,对着我又吼了起来。
他这一吼,把全院子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大伙愣愣的瞅着我,不知道我去学校干啥。
忽然西院喂牲口的李三哈哈走过来,他冲队长笑着为我鸣不平:“曲队长,你真是不知道咋的?人家孩子在县里已经考上了老师,这是要去学校上班,这回你给不给假也留不住他了。”
“早就知道这孩子是个人才,咱们庄稼院里一准留不住的。”
“鲁强,你还来这请什么假?直接去学校上班就得了,你这回出息人了,队里也管不着你的。”
院子里大伙儿开始议论纷纷了。听到这些暖心窝子的话语,霎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我腰杆挺得溜直,脸上无比的荣耀。
我转过身面对大伙儿羡慕的目光,谦虚地说:“谢谢大家几年来对鲁强的帮助,我今天是来跟各位叔叔大爷们告别来的。咋说也在一起摸爬滚打好几年,人是有感情的,我怎能一声不响地一走了之呢?”
曲队长如梦方醒,急忙把话拉了回来:“你看你,我哪知道考上老师了。这是好事,大伙儿跟着高兴还来不及呢?”
“对了大伯,我今天要去学校,临走前跟您打声招呼。”
“你这孩子净跟我瞎扯蛋,你现在已不是队里的人,还来请个屁假?”曲世奎笑着说。
清晨气候宜人,东方的天空铺满了朝霞,象条条飘着的彩带,红彤彤的,又黄橙橙的,十分耀眼,把太阳的笑脸打扮得更美丽,映得更鲜艳。
我嗓子里哼着小调,骑上自行车奔驰在去前屯上班的路上。刚进六月,村南的田地里小苗已齐刷刷地破土而出,放眼望去绿茵茵的一片片。一群百灵鸟在南山坡的绿草上一边扇着翅膀盘旋着,一边鸣叫着,唱起美丽悦耳的歌声来。
瞅着面前的一切,我骑在车上心里陶醉着。一想到从此摆脱了那艰苦繁重的农活,再不用忍受屯里屈文等人的痛苦欺辱,就一身轻松。
此时,突然觉得与屯里那些同命相连的青年人比,自己是多么幸运。你说都二十四岁了,拖家带口的干了这多年农活,还能从地垅沟里爬出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这该多大的幸运,多么的荣耀啊!我暗暗为自己庆幸,心想这机遇可不是谁都有的,自己必须倍加珍惜。
不由想起昨天下午去公社中心校报到的一幕。散会时管景彬校长脸上挂着笑容,亲切拍着我的肩问:“鲁强,你多大岁数?”
“我二十四。”
见到他让我想起了上午的事儿,瞅着他很别扭,觉得怪怪的,就简短答道。
“真年轻,正是好时候!”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对我的欣赏。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但我觉得自己和他比真的很年轻,我的生命里还有更广阔的时间和空间。
虽说昨天我还被关在自卑的囚笼里,今天却象这蓝天上的小鸟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了。我告诫自己不能浪费这青春的美好时光,要励志继续奋斗和努力,争取让未来的人生更加靓丽美好。
来到学校,蒋玉海校长热情接待了我:“鲁强恭喜你!知道是金字永远会发光,没想到咱们师生还有缘在一起工作啊!”
“老师,我是个嘛都不懂的泥腿子,你得帮帮我?”想到就要上讲台了,心里有些打怵。
“好说鲁强。”蒋校长说着就把我领进一年级教室,因为那里有一帮孩子还正等着我给上课呢。
他没留下任何交待,转身就回到办公室去。教室里的三十多个七八岁的孩子,都瞪大眼晴默默地审视我这陌生的新老师。
这不是拿鸭子上架吗?没经过任何培训,昨天还是地里劳作的农民,此刻突然被赶上讲台,我该怎么上课呢?心里是一点底没有。
定下神来一想,反正也没领导听课,不用紧张。过去我当学生时老师是怎么教课的,多少还有些印象,那就只能照葫芦画瓢了,觉得只要用自己的话把书上的知识说明白了让学生能接受就行。就这样,自己这个泥腿子走上了讲台,开始了我三年的教学生涯。
几天后,农历端午节到了,学校里给每个老师分了十块豆腐。正好赶上周末放假,中午家里炖豆腐,我在下面往灶堂里添柴,翠花往锅里忙着下豆腐。
她嘴里叨咕着:“鲁强你说,这上班就比不上班强,过节还能分到东西。”
“是啊!要不咋谁也不想当农民呢?”几块豆腐不值什么钱,可这个特殊的待遇让我心里暖融融的。
二十几年了,都没人拿我当个正常人待成,以前生产队分羊皮从来没有我的份儿。今天终于让我感觉到一个人在社会上享有平等的尊严这是多么快慰的事。
“前院五伯父平反恢复了工作,听说他明天要回西宁上班,鲁强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几天后晚上下班,翠花突然告诉说。
记得几个月前,自己曾经亲手帮伯父寄过申诉材料。那大信封已被里面厚厚的信纸撑得鼓鼓囊囊的,收信人尽是些中央领导,我当时还觉得是徒劳的呢,没想到的是,这信还真引起中央重视了。
进了屋一看,父亲,四伯父,振海老叔等一帮人都在,哥几个喜形于色正在亲近地唠着知心嗑,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鲁强你上班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见面伯父就关切问道。
“伯父,我基本上进入状态了。”
伯父兴致盎然,喜滋滋地跟哥几个说:“你说真是好事都一堆来了,不仅我的事被平反,鲁强这也上班了,这还不说,今天咱家的成分呢又更正了过来,这回我们老鲁家在屯里是真正能挺起腰杆来了,再也不用担心被谁欺负的事。”
“我们家土改不就定为富农了吗,成分怎么还能更改呢?”弄得我一头雾水,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父亲在一旁解释道:“可不是吗,因为你伯父建国前就参加了工作,国家土改对革命家属有优待政策,起初分辟给咱家定的成分是中农,记得当时还给我分了一匹枣红马呢。”
“那咋就又变成富农了呢?”我不解地问父亲。
“可后来屯里你范老姑爷和西头的李明喜争权,他们都想当农会的头头儿。李家斗不过范家拿亲戚砸乏子,就让咱家跟着倒了霉。”四伯父抢着告诉道。
我更糊涂了:“那定成分也不能他一个人瞎整吧?不是都得地方政府批准吗。”
父亲接着话茬告诉说:“李明喜在屯里鼓动说:‘他老鲁家解放前不是有房子有地吗?什么中农?就是地主!’凭他这一句话,屯里就把咱家硬当富农待成了这些年。”
“这冤屈已快过去三十年了,怎么才更正过来呢?这倒霉的成分,这些年可把我们都坑苦了啊!”我叹息着。
已时过境迁,现在已不唯成分论,即便改过来又有何用呢?觉得这成分恢复得太迟,断送了我的大学梦不说,这些年为这成份让我受了多大的屈辱,流过多少泪水。
伯父瞅瞅我解释说:“过去咱老鲁家没有话语权,在屯里大气都不敢哈,再说你父亲当时还是个孩子,也无力站出来抗拒这事。”
“那这次怎么纠正过来了呢?”我觉谁也不怨,就是父亲太怂。
“这次多亏了公社的赵公安,他为我落实政策去县里查档案,看到档案上咱家并不是所说的富农,而是中农,这令他十分惊讶:‘老八路被打倒本来就是个冤案,这成分的事又是一个冤案。’”
“赵公安可是个好人!”我急忙插嘴说。
伯父又告诉道:“从县里回来后,赵公安就在公社里提出此事,并以公安特派员的身份亲自主持了咱家成分的更正。这不,今天他特意来村里开群众大会公布了吗?”
听了长辈们的述说,我一脸默然:“原来这近半生的鄙视与折磨竟是一场被捉弄的恶梦,哪料想命运会开这样大一个玩笑。”
你说要不是这成分,当年我说啥也不会结婚成家,可能会象方卓那样考上大学成为天之骄子的,命运完全将会被改写成另一番样子。
要不是这成分,伯父可能那次就上学深造成了部队里的大首长,也绝不会再经受这么多年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