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强,你准备一下,明天去县里开会。”几个月后,吴校长突然来教室里对我吩咐说。
到县局才知道,自己被公社中心校推选,此来是参加全县骨干教师培训班的。
“你是鲁强吧?”我正填写报到单呢,突然后背被人杵了一下。
“纪校长可真巧,没想到咱俩能在这里遇上。”回头一瞅是纪国强。虽这是第二次见面,但彼此还都有印象。
他可是县教育局树立的自学标兵,写了好几十本自学笔记,而且都工工整整地完好保存着呢。记得去年我刚参加工作时候,在高家堡小学召开的全公社现场观摩会上,自己曾目睹了他井井有条的教学管理。
参加这个班的都是全县各公社的教学能手,各个都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和较高的知识水平。自己这个刚参加工作的新兵,能和他们在一起学习交流感到很荣幸。
这办班吃住在县教师学校大院,我泥腿子头次进城这眼睛就不够使了,瞅哪里都觉得新鲜。住宿是南北火炕,被褥雪白崭新。早上是白米稀饭馒头,四五个小碟咸菜,在这里我头一次尝到了城里人吃的腐乳滋味。中午晚饭全是细粮,每顿都是好几个炒菜,桌上有鱼有肉。特别是晚上看着这里大屏幕的彩电非常过瘾,这简直是跟电影没啥区别的。
记得上小学时一次在地里劳动,老师讲国外已有电视机了,说那东西里面说话时就能见到人,当时我们都摇着头半信半疑。没想仅仅这十几年之间,就成了眼前的事实,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第二天下午,坐在教室里正听着领导的讲座呢,突然觉得肩膀被人推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后排座的纪国强。
他递过来一张纸条,小声音说:“看看这道题,你能不能列出算式来?”
接过来一看,这是一道比较难的分数应用题,属于复杂的相遇问题。
思考一下,我就列出算式回头递了过去。“校长你看这样算对不对?”
下课后,纪国强当着很多人的面夸奖我:“鲁强,还是你脑袋冲,那题我怎么做都没做上,到你手上一下子就给解决了。”
骨干教师培训班结束前,教师基本功比赛结果揭晓了。张国治局长在主席台上高声宣布说:“一等奖获得者是大坝公社滕振民;二等奖获得者两名,分别是大榆树公社鲁强,沙岗公社李宝泉。”
“谢谢局长!”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快步走上主席台,从张局长手中接过了奖品。
这是个特别精制要几十块钱的铝壳印花保温瓶,捧在手上让我心情激动不已。
在这强手如林的全县骨干教师队伍中,我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潜能,找到了自己的位次。这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觉得没有必要再向以前那么自悲。实际上我并不比别人矮多少,今后什么也不用怕,该挺起腰板来挺实地做人。
第二个暑假又结束了,纪国强这个叫得响的典型被县里破格转为公办教师,并由高家堡小学分校长提拔为公社中心校校长,主持全公社小学的领导工作。
他上来后雷厉风行,以身作则,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把全公社小学教育搞得红红火火的。记得那一年,全公社教育质量和校舍砖平化在全松辽地区拿了第一,为县局捧回了20万元的重奖。
听说教育局长薛福才高兴坏了,他在全县大会上说:“这些钱已足够给全县老师开一年工资的了。”
九月份,中心校隆重地召开了全公社小学先进教师表彰大会。颁发奖品的鼓励面很大,大部分教师都在会上领到了优厚的奖品。连屯里教学最次的吕成文,赵桂兰也有份儿,唯有自己榜上无名。
“搞教学你们大事小事都把我推到前头去出力,现在有好事了却把我忘在脑后。吴校长你这是拿我当啥呢?”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污辱,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惭愧得无地自容。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事到如此,知道找吴春成校长也没有用了。
人们散去后,我气冲冲地推开了纪校长的门。没有客套寒暄,辟头就问:“我的工作哪儿比不上屯里的吕文山和赵桂兰了?”话刚说出口,委屈得眼泪已流下来。跟着又抱怨说:“我们屯学校里怎么唯有我没奖?你们这样对待我就是不公平!”
纪国强伏案正写着什么,急忙站了起来,他被问得一脸内疚,见我不断用手抹着湿润的眼角,急忙解释:“你们学校没推荐你,我忙得也没想起来,这次是把你落下了。”
“他这不是磕碜人吗?让我太寒心了!”我抱怨着吴春成道。
纪校长弯下腰去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块的确良布料递给我。“这是会上我个人的奖品,你先拿去吧?”
冲心说,纪校长这样的好领导得奖是理所应当,我实在不想夺人所爱。但觉得这奖品我拿走了,校长可能还会自己补上,就伸手接了过来。此事虽过去了,可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此事后我一直在想,上班一年多自己一直努力地去工作,处处与人为善,对同事从来都是讨好着的。宁可吃亏忍让着,也从没和任何人有过结,为什么到头来还却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鲁强你就是性子太直,嘴挪又爱冲动,有时说话太得罪人。”翠花一针见血地点出我身上的毛病。
“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就不会说假话哄人,吴校长对咱们的好,我只想用行动报答,不愿甜言蜜语地老腻歪在嘴上。”
秋天来了,今年又是个丰年,漫山遍野的庄稼金黄一片,让庄稼人瞅着都乐得合不拢嘴。
真是天随人愿,在这美好的收获季节我们的宝贝儿子降生了。
“咱们真的有了胖儿子了啊!”翠花简直人都乐疯了。
看着瓜瓜坠地又胖又健壮的儿子,让我们欣喜若狂,兴奋得晚上都无法入睡。一下班回来,我就坐在妻子身边静静地瞅着孩子,总想抱在怀里亲一亲他。
“他爸你来看看,咱儿子后背上这是长个什么东西?”第二天正在给孩子换尿布中的翠花突然吃惊地叫起来,她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孩子怎么了翠花?”我跑过来一看,孩子后背脊柱中央凸起了一个大衣纽扣儿般大小的圆包包。
“这块儿本皮本色的,好象是个囊肿,估计不碍事。”翠花用手指反复按压着,不以为然地叨咕说。
我觉得儿子能吃能喝,又不哭不闹的,便宽慰着说:“这是胎带来的炎症,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嘴里是这样说,第二天中午下班,顺便叫来了村卫生所医生李向斌。我们是小学同学,平日里走得很近,家里大人孩子生病,他可以说是随叫随到有求必应。
看完儿子后背上的包,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地告诉说:“这孩子是先天性脊髓膨出,一坐胎就是畸形。”
“那这病好治吗,能不能治好啊?”我和翠花心急地问。
李向斌一脸为难地说:“就目前世界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治愈。”
“这病孩子一点也不耽误吃喝,能有啥后遗症?”我觉得没他说的那么严重,有点迷惑不解。
李向斌见我不明白,他用火柴杆划着儿子的脚心说:“你看这孩子的脚指一点反应都没有,腰上已经形成了截瘫。这种病只占新生婴儿的几万分之一,终生下半身都不会好使的。
“哎呀妈呀,这事咋让我们摊上了呢?”翠花顿时瘫坐在炕上,她两手拍打膝盖大哭起来。
真是晴天一声霹雳,我也呆呆地傻在地下了,嘴里自言自语叨咕着:“天那,这可怎么办啊!”
趁孩子刚出生,你俩放弃吧?将来再要一个得了。”李向彬瞅我俩如此痛苦,冷静地劝说道。
翠花抱着孩子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弄得身边的女儿也跟着哇哇直哭
“翠花你别哭了,看吓坏了咱女儿?”送走同学,我抹着眼泪劝她。
我心情也糟透了,昨天还是满心欢喜地沉浸在儿子降生的喜悦中,这一下跌进了地狱。转眼间这大喜大悲的转换真让我俩始料不及。
我仰头长叹,遥问苍天:“都说你是救世主,可你并不公,为何这样一次次地把恶运降临到我们头上?如此折磨我和翠花无辜的苦命人,你简直就是不长眼睛!”
“来日方长,将来你俩再要一个吧?”父母,岳父和所有亲戚都劝我和翠花放弃。
翠花不吃不喝,天天在炕上抱着儿子以泪洗面,最终儿子在人世间活了十八天就离开了我们。
我悲痛欲绝,不忍心从妻子身上抱走这逝去的儿子。最后是从青海回来办事的伯父进门来,强行抢去孩子,抱着送到了北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