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回来一说,翠花也默不作声了,俩人流着泪一直躺到天亮,都觉得眼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我想起了振山伯父的忍辱负重,又想起了当年他写在锄杠上的“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觉得伯父干了十几年活还能东山再起,而自己恐怕是再永远没有机会了。因为脖子始终被这把无形的巨手掐着呢,它今生都不会放过我的,这让我彻底灰心了,那当一辈子农民就当一辈子农民吧?
只要人还活着,生活就得继续,第二天早上我又扛起这已发了锈的锄头来到队里。丑媳妇早晚是要见公婆的,已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脸上的磕碜我全豁出去了。
“鲁强你也别上火,你说你们家祖祖辈辈不都是干庄稼活的吗?咱农民有啥不好的。”曲世奎现在已成了大妹妹鲁梅的公公,他上前安慰我说。
我扫一眼满院子的人,木然地回答他说:“没事大伯,我挺得住。”
“这告状的人简直就没人味!”人群中不知谁同情地唠叨了一句,显然我的事屯里已都知晓了。
屈文走出马棚扬起手中的料叉冲头上指指,阴阳怪气的自语道:“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你说谁呢?想落井下石咋的!”我拎着锄头就奔他去了,今天就想干一仗心里才痛快。
屈文以为我要打他,害怕了,赶紧躲得老远,嘴里嚷嚷着服软说:“鲁强天地良心呀!这回你挨告的事与我可一点关系没有。”
李长贵怕我丧失理智,上来拽住胳膊拉住说:“走鲁强,下地干活去吧?”
今天在家东锄豆子,你说都四年没摸锄杆了,我这两只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跟在社员们后头紧忙乎,没一会就浑身大汗淋漓。
“大哥你冷丁干活不习惯,别急,过两天就顺过架来了。”妹夫曲友与父亲铲到地头转身回来接我。他笑着安慰道。
父亲说:“强子你一定要坚强。”
我觉得这些年来喜喜忧忧的,总让父亲跟我受折磨,于是很愧疚地说道:“我没事的,叔你放心好了。”
“鲁强,还是干庄稼活省心,一天三个饱一个倒,上班总勾心斗角的有啥意思?”来到地头,屈殿和看出了我的心事,坐在垅上笑眯眯地劝说道。
听父亲这一说,屈文笑了笑凑过来说:“鲁强这四年你不在,咱们这帮人可少了很多乐趣儿,你回来往后就好了。”
“岳天明上班去了县广播局,田玉芬考上大学,吕莉回县里化工厂当工人,下乡这帮人都回城了。”李晓君唠叨起来跟我介绍着队里这几年的变化。
“谢谢大家还没忘了我。”看着这一张张同情的脸,我苦笑着应付说。
晚上回来一身疲惫,身体跟散架了似的。翠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来,她心疼我,今天特意做的油糖饼和煎鸡蛋。
“老公你今天多吃点吧?”她说着抱起儿子坐在桌旁喂奶。
我嘴里嚼着饼怎么也咽不下去,知道这一回家老婆孩子就跟着遭罪了。两孩子将来的命运也会受我牵连,被这愧疚折磨着,心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这饼不好吃吗?”坐在对面不懂事的女儿春苗瞪大眼睛瞅着我问。
“好闺女,爸爸这是吃饼高兴的。”我紧忙抹去脸上的泪。
翠花听我跟女儿这一说,怀抱儿子把脸扭到了一旁,我知道她一定也开始掉眼泪了。
第二天中午下工正在吃饭,忽听屯里大喇叭喊:“鲁强速来大队接电话!速来大队接电话!”
“咱都回家了还找你干啥?”翠花一惊。
“估计是学校宣布开除学籍的事。”我撂下碗筷就往前街跑。
跨进大队的门,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气喘吁吁地问:“薛校长您找我?”
“什么薛校长,鲁强我是县里你大舅!孩子的残疾证办妥了,你过来取吧?”等电话那头一搭话我才知道是郑舅。
“哎呀大舅,你可救了外甥了!”
放下电话我一个高地蹿出屋子就往家跑。进门大声喊叫起来:“翠花,咱们有救了!大舅电话里说他把女儿的证给办下来了。”
“这咋跟做梦似的呢?”翠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一掐脸蛋子真的能感觉出疼来。跟着兴奋地大声道:“鲁强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说着我抓起自行车一个高跳上去,飞快直奔县城。
来到残联郑舅告诉说:这事多亏了你们公社孙书记,是他找到主管副县长协调让我们破例给办的。”
从舅舅手中接过这红色的《残疾证》,我太受感动了,没想到无亲无故的孙书记竟然能拯救我一生,他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
来到公社里进门我就给孙书记下跪道:“孙书记,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永远不会忘的!”
“快起来!鲁强你这不折我寿吗?”孙书记急忙上前扶起我来。
“书记不瞒您说,我都回队里干了两天活儿,还以为这辈子就当农民了呢。”
“鲁强,我觉得你是个人才,这样毁了太可惜了,再说你女儿的事是有点冤。”
“那学校那头,不知现在开除我没有?”
“鲁强你明天回学校去吧?薛校长我们很熟,早就沟通好了。”孙书记慈祥地瞅着我告诉道。
就是这样,一场虚惊过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可同学们对此事浑然不知,都以为我这一周是家里有事请假了呢。
结束一年的文化课学习,下学期大家将要回到原单位实习。盼着能早点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多少天以来,应该说同学们早就都归心似箭了。
七月十五,是我们放假离校的日子,大家怀着喜悦的心情,早早地就打好了行装,可中午会餐后谁也走不出宿舍了。
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在一起的学习生活,让我们成为了亲人一样,相互建立了浓厚的友情。虽说都盼着结束学业回家这一天,可真到要分别了,谁又都舍不得离去。
“各位老同学,回去可别忘记通信,我们要保持常联系。”高亚琴大姐嗓音哽咽着,没等说完就抽泣着哭起来了,她坐在炕沿上不断地用手帕擦着眼泪。
见她这一哭,大家都无法自控了。此刻就象亲人间的生离死别一样,心一酸,我眼泪也刷地就流了下来。
霎时间,全宿舍的同学几乎都哭了,大家擦着泪默默无语。虽此刻欲述说告别之情,可哪个人口里也说不出来话。
沉默了好一阵子,秦占奎班长抹去眼角的泪带头说:“大家别哭了,回家实习是好事。咱们这分别也是暂时的,明年这个时候不是还都得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吗?我们还能相聚。”
“听班长的,谁也不许哭了。回去各学校不是都有电话吗,其实想联系也挺方便的。”孙英止住泪水帮着班长一起劝说大家。
接着曹春海,卢万喜几个年岁大的也跟着抹掉腮边的泪,在几个人共同劝说下,大家才止住泪水陆续起身相互告别,背起行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