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办公室里还没到生炉子的季节,坐下来看书,浑身就象得了感冒在发烧一样,冷得直打聚聚。
眼瞅着该晚上下班回家了,我忙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这些年养成了这一习惯,每当离开时,桌上的办公用品必须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鲁校长,县政府办公室秘书张宝玉找你,快去接电话!”徐爱民突然过来喊我。
张宝玉转正后已从教育出去好几年了,原来在乡政府做秘书。去年又调到了县里工作,这多年与他没有一点来往,他会找我有啥事呢?
我心里划着魂,边往传达室走边想:“张的老家元宝屯就在自己家屯后不远,可能有啥事托我下班顺便给捎个信儿。”
“张老师您好!是不是家乡有事?”我操起话筒说。
“鲁强吗,县里有个单位用人,你想不想改行进城啊?”
“啊改行!什么单位呀?好不好?”
我心里一惊:“莫非好事又砸到头上来了?”
一听说有机会改行,还能进城工作,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又无法如愿的事啊!让我顿时浑身兴奋,急着想知道个究竟。
“电话里不便说,你要想进城的话,就明天来一趟吧?”
“那好,我明天就过去。”他不告诉是什么单位确实让我很着急。可凭自己这个性格,又不愿多嘴去追问。
在过去那些年,老师就是臭老九。虽说现在设了教师节给我们恢复了荣耀,说当老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全社会都要尊师重教。可外界仍有很多人对教书先生仍以轻蔑的眼光看待,他们都嫌老师抠门死性,没人愿和我们来往。
就我这个副校长也是炕头狸猫坐地虎,在学校门里还有点威风。一出去办点事也胆突地,见人就得掏香烟递小话。虽说自己也身为工薪阶层,这些年站在圈子外的人面前,就觉得比人家矮半截。
为此,自己之前曾两次要跳槽出教育。头一次是报考乡农机监理员,连考场都没让上,事情就自消自灭了。再后来是串联去乡里做教育助理,费了挺大劲儿最终也没能去上,所以这改行的事确实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自己与张宝玉平素本无交,又从未托过他办改行的事,进城工作这样挤破脑袋的事他怎么会主动找到我头上呢?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单位?”我觉得此事太蹊跷。这一个晚上都惦记是回事,可怎么也无法解开这个迷。让我这一夜也没能睡实,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登上头班客车,一大早我就火急火燎地来到县政府大院。进楼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抬起手腕一看表,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在一楼南侧,我敲开了挂着秘书室牌子的门。
碰巧开门的正是张宝玉,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张老师,你说的是究竟什么单位呀?”
这张秘书正在擦桌子,他放下手中的抹布,给我让座倒好了水,坐下来告诉我:“前几天办公室廉政文主任与县武装部的韩政委和古部长在一起吃饭,他们委托我们办公室给选个能写材料的人。”
“武装部是军事机关,可我不是军人啊!”我觉得这事太离谱了,根本不可能的。
“他们现在移交地方了,属军地双重管理,这进人的事归县里管。”
张宝玉说的事我一点都不了解,觉得军事上自己一窍不通,就很为难地说:“隔行如隔山,你说这业务也不懂,那里的材料我恐怕写不了啊!”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次对你可是个发展的好机会,千万别错过了。”张宝玉一脸自信。
我摇摇头,心里仍觉得这就是天方夜谭:“不行张老师,您还是别费心了。”
张宝玉接下来并没再说行不行的事,而是瞅着我责怪说:“那天中学梁志有校长来找我办事,我俩一商量,都觉得全乡老师堆里只有你写材料在行。让他回去给你捎信,可等了好多天,你也没露面。”
“他根本就没通知过我啊!”
“我怕你想不开错过这个好机会,所以昨天才把电话打到学校的。”
记得女儿住院那时,回家取东西每次往返都要从县武装部门口路过,一见到那里进进出出的军人,总是心生羡慕。面对武装部这样威严而神秘的军事机关,当兵的诱惑真让我无法拒绝。
踌躇了片刻,不知什么力量促使突然让我又来了自信:“反正要是不行也不搭什么,那我就试试吧?”
“鲁强这就对了。那你跟我来吧?给你介绍个人。”
他说着起身领我上二楼,进了政府办公室主任廉政文的办公室。廉主任中等个头瘦削的脸很严肃,他正在办公桌上看材料呢。抬头瞅我一眼并没言语,开口冲张宝玉打招呼道:“有什么事快说?我一会还有事要办。”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榆树乡的鲁强老师。”宝玉回过头来指着我介绍给主任。
“您好廉主任!”我脸上挂着微笑,赶紧上前鞠躬插嘴道。
张宝玉瞅着主任接着介绍道:“他文笔好,总在报纸上写文章。”
“说一下你的自然情况吧?”主任放下手里的材料,摘下眼镜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我,语调温和地说。
早就听说这廉主任是记者出身,当秘书多年,文字材料在全县首屈一指。
面前这个人,应该是我半生中所见到过最大的官儿了。坐在他的对面浑身拘束,知道自己的未来命运就攥在他手心,改行的成败也就是他这个大主任一句话的事。
象淘了气的学生惹祸后怕见到老师一样,我战战兢兢地介绍了自己的基本情况。
“廉主任,我这事让您费心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心砰砰直跳。瞅着他一脸平静的神情,我无法猜出他是否满意?
此刻就觉得自己象个上了法庭的人犯,在悬着心焦急地等待着,不知主任最后对我如何宣判?
“党员,三十三岁,大学文化。”
廉主任脸上毫无表情,他坐在那里仰头斜望着天棚,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在凝神思考着怎样处置我。
见主任犹豫不决,张宝玉赶紧插话帮腔说:“对,鲁老师条件不错。”
又沉思了片刻,最后他终于转过头来冲着我开口了:“鲁老师你这样,你们乡粮库不正收粮呢吗?回去写篇稿子,用最小的光圈报道一下新粮入库的情况,你明早就拿过来给我看看。”
“好主任,那明早见!”知道主任这是对自己不托底,我赶紧起身告别。
出了政府大院,天阴沉沉地扬起了小雪花,冷风撩起衣襟钻进上身,虽被一股寒凉涌上胸口,可我身上热血沸腾着却没感觉到一丝寒冷。
刚才廉主任的命题作文实让自己很为难,过去写的都是教育上我亲身经历的事,对这粮食收购上的事,从来没关注过,一窍不通怎么去写?
再者说自己心知肚明,这些年来新闻写作也就是小打小闹,私下里自个玩玩可以,因为成与不成你都不用在意它。
觉得就自己身上这点小本事,真要是拿到这政府办的秀才堆里一比,那简直就是班门弄斧,肯定会破绽百出的,保不准还就得弄出什么样的笑话来呢。
赶回家我把在县里的事一学,翠花张大嘴巴惊讶道:“真的吗鲁强!你这是又有好事了?”
“这武装部不象其它部门,媳妇我怎么想都觉得希望不大。”说心里话,我真怕先给了翠花希望后再令她失望。
“鲁强你得加油啊!你若是能从了军,我们娘仨不就全是军属了吗?”翠花突然激动起来,一脸喜不自禁。
我赶紧泼冷水说:“媳妇你别高兴太早了。你老公这两下子在乡下混行,去城里就不好说了。”
“鲁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能行,准能行!”翠花嘴里撒着娇,她伸开双臂一把从身后搂住我。
“媳妇,人生难得几回搏,为了你和孩子那么我就搏一搏!”我心突然一热。事逼到这个份上了,觉得蔫退了实在可耻,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为赶稿子,粮库我也来不及过去了。因为乡粮库就在学校的西院,每天卖粮的马车都排着长龙,从学校门前的公路上一直向东延伸到屯外,所以情况多少还知道一些。铺开纸想了想,把题目确定为《大榆树乡新粮入库进度快质量好》。
巨大的思想压力,让这稿子写得十分谨慎,下笔特别艰难。我觉得这文章是好是坏,跟前两次决定命运的考试一样,直接关系到我未来的前途。
经反复琢磨,我在冒段描写了粮库门庭若市社员涌交公粮的人欢马叫热闹场面。接下来叙述了乡政府采取三项措施鼓励农民多交粮交好粮,揭示出造成这喜交公粮热闹场面的背后政策原因。
稿子写完后,我精益求精,反复修改推敲,不留一个多余的字。
虽夜已深了,我还手捧稿件在发呆。
翠花在被窝里抬头瞅瞅屋地下的我,心疼地说:“老公你明天还起早进城呢,快上来睡觉吧?”
“这篇稿子可是关系咱全家命运的大事,我岂敢大意啊!”
翠花和俩孩子都睡去了,我一遍遍地默读着手中的稿子,心里怎么也不托底。
突然脑子里蹦出个主意来:“县政府里秀才多,我何不借他们一臂之力?材料如经这些人修改后再拿给廉主任,那他肯定满意。”
这样一直悬着的心方落下来,让我对手里的稿子多少有了些自信。赶紧动手把这千余字的稿子誊写了一式三份,第二天揣在怀里一大早就来到了县政府。我盘算着趁廉主任还未上班这当口,先让张宝玉多找几个人帮着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