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七月初,庄稼苗已漫过膝盖高,眼瞅乡下的二遍地再不锄就晚了,可全县基干民兵上百人在部里集训,政委安排我当政治教员,天天有课脱不了身,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集训结束了,下班顶着大风回到了后孤店。进门听母亲告诉说:“鲁强你咋才回来?你叔去地里给你铲苞米去了。”
“那我马上去地里。”我扛着锄头骑车急忙赶到地里,低头一瞅这地里的玉米都已铲完,但不见父亲踪影。
转回家中见父亲已归,他正坐在炕头上抽烟呢,这让自己心里酸酸的,感觉种这点地让老人跟着如此受累,很过意不去。
“你的苞米快拉腰深了,这铲完后,要是能下场雨正好追肥,再晚了就下不去犁仗了。”父亲是个精明的庄稼人,为我打算着。
我告诉说:“单位里前几天正搞集训,我没好意思请假。”
早上父亲叫醒我高兴地说:“鲁强,真是天随人愿啊!上午咱给苞米追肥去吧。”
昨夜悄无声息的落了场透雨,且过天晴。地里垅上土壤被雨水淋得湿乎乎的,刚铲完的苞米正好追肥。早上来到地里,过膝深的苞米湿漉漉的,在地垅沟里向前走几步远,裤腿子就被这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半截。
我和三妹鲁芳,妹夫张玉春在前面往玉米根部撒尿素,父亲赶着马犁仗在后面趟垅上土。家里八条垅,三妹还有七垅,总共有半垧地,一个上午我们早早地就收工了。
下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空气象凝固了似的,无一点风丝儿。天空上一块云也没有,被太阳火辣辣地烤在脸上,人站在屋外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走在屯中,你遇到所有人都会嚷嚷着骂这鬼天气太热,大家呆在家里谁也不再去地里干活了。
父亲听说我要去铲大嗑,心疼地阻拦说:“鲁强这大热天的容易中暑,你别去东地了,那点活儿等天凉快下来我给你干吧?”
“叔没事儿,我再找个人,那几垅地一下午就铲完了。”
因为我明天得上班,不容耽搁,只好领着妻侄刘军去地里铲那九垅葵花。
烈日下躬腰去锄地,似乎烤得后背都要裂开了,就感觉火烧火燎的疼痛钻心。现在连脚下这土壤都被这炙热的阳光烤得烫脚,田地里象个闷热的大蒸笼,你都能感觉到地面上来的热气呼呼直往脸上扑,一股股钻进鼻孔里,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昨夜的雨水让这碱性的土壤变得粘乎乎的,没铲出几步,锄板就被胶粘的泥土厚厚地糊住了,我得双手往下使劲儿按着锄杆,晃着膀子用力铲,锄头才能搭进地里去。刚锄了半截垅就已体力不支大汗淋漓了,渴得嗓子眼冒烟,象着了火似的。
抬头瞅瞅前面身强力壮的刘军,他已经把我甩下了老远,在前头也停下来正站在垅上擦汗呢。就扬起手冲他喊:“别着急,累了就歇一歇再干!”
低头瞅瞅自己湿透了的衣服,我不由的自责道:“头些年干这活儿鲁强你可是从没服过输的,可今天咋就吃不消了呢?”
这几年,翠花他们母子三人这一垧多地的承包田也没收入多少钱我一个人养家困难,所以这地还得年年种着。种地归种地,这没车没马又没有时间莳弄,一想到尽给几家亲戚添麻烦,真是让我头都疼。
虽说自己是风光地进了城,可这无权无势的也不能帮人办啥事,心里就挺内疚的。真是期盼着家里这苦日子快点熬出头,早点结束这半城半乡的生活,象部里同事那样也不来农村种地,说心里话我实在不想挨这个累操这份心了。
一个下午把满满一塑料壶水喝个精光,肚子里胀胀的,精疲力竭地坚持到傍晚我还是比刘军少锄了一条垅。
日头西斜,俩人站在地头喘了一阵粗气,我抹去脸上的汗,此刻就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直响,胃里饥饿难受,浑身直突突实在坚持不住了。
“剩下的不铲了,咱俩回家去。”刘军从小得病打链霉耳聋听不到声音,我抬起胳膊比划着回屯的动作。
“姑父,就剩下这两条垅,咱俩赶天黑铲完了吧?明天就周一了,你不得回去上班吗?”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大声音阻止道。
我摇了摇头,知道他识字,就弯腰捡起一个树棍,在地上划拉了一行字:“明早天亮就过来,趁凉快干完我再回城。”
第二天我和刘军起了个大早,锄完地回来吃口饭,就火急火燎地骑自行车上路往城里赶。
可行至后屯五家子一直阴着的天竟然下起毛毛细雨来了。路上是小顶风,蹬车很吃力,后背上冒着汗又淋上雨,让衣服里外湿透了。
进了县城一看手表刚好是上班时间,就直接去了单位。武占军瞅我后背上水涝涝的惊讶地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浑身弄成这样?”
“去农村了呗,刚刚顶雨回来的。”怕这狼狈样子被更多的人看见,说着我赶紧关上屋门,摘下衣架的军装换上。
换好了衣服,又洗了把脸,上班的人也就陆续到齐了。占军已经打来了开水,我坐在桌前泡了杯龙井,拿起桌上昨天的报纸,悠闲地品味着这茶的浓郁甜香。
猛然间想起了昨天烈日下除禾的挥汗如雨,前后对比简直就是两种生活。很自然地让我联想到了此刻正在田里劳作的父亲,和自己现在的幸福相比觉得他太辛苦了,叹惜父亲这辈子没享着福,为生活所承受的劳苦太多。
“鲁强,你和林辉俩儿到我屋来,咱们一起研究材料。”正在沉思着呢,韩政委突然出现在门口叫我。
坐在政委室的沙发上整整一个上午,韩政委领着科长和我研究了全县的民兵科技致富工作。他提出要建立岗位责任制,把民兵工作任务量化为具体的工作目标,一项项地抓好落实。最后还具体商量了工作的实施办法。
中午下班前,政委用信任的目光瞅着我交待说:“鲁强,送分区的《民兵科技致富工作汇报》,还有这《民兵工作三落实考核细则》由你来起草吧?”
“鲁强不了解情况,还是武占军知道的多一些,让他写吧。”林辉立即反对道。他觉得越过了自己,政委这样一竿子插到底不合适。
我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还是林科长起草吧?科长文笔好,政委我水平不行,帮着抄抄写写的打个下手还可以。”
“鲁强你这话啥意思?我说你不行了吗?”林辉觉得我这话不顺耳。
“这些日子我不就是科里打杂的吗,知道自己啥身份,怎么能跟你这个县委的大秘书相比呢?”
韩政委见我俩吵起来了,连忙制止道:“都少说几句吧?你俩要以事业为重。林科长,鲁强我了解,以后材料上的事你多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政委你若是对占军写不放心,要不这个材料我亲自起草?”林辉瞅着韩政委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用,就按我的意见办!”
“那行,我听政委的,不过鲁强你得上点心。”林辉只好无奈地同意。
见林科长如此说,我瞪起眼睛道:“我水平有限,信不过就你自己写。”
就这样,整个上午研究的两个主要材料都压在了我这个连科员都不是的编外人肩上。
虽然任务很重,可自己并不嫌累,反倒心里暖乎乎的。感到这是领导对自己工作能力的认可,也是组织的信任。此时我非但不想去推托,反而倒觉得让林辉忌妒心里才解气。
部长夫人大学函授考试前些日子托我给写几篇作文,还在手里压着尚未完成。这又接了政委的两个大活儿,为了赶进度,连日来我不得不晚上去单位加夜班。
“鲁强,这几天看你屋里的灯一直都亮着,别天天加班,你要注意休息啊?”晚上我正低头在办公室全神贯注地写材料呢,古部长突然推门进来了。
我急忙站起来给他让坐倒水。“最近手头的活有点忙不过来,晚饭后在家也是呆着,就过来弄一会儿。”
“你任职的事儿,我前几天已经去县委组织部找杨占祥部长谈过了,他答应过几天与县里变动的干部一起下令。”部长在对面武占军的桌前坐下,喝着茶水告诉我说。
“部长,我最好能一步到位,直接进到部机关来。”
从上次下乡政委说成立政教科的事后,我已经不再期待那个副部长职位了。都知道县直机关的徐文部长才相当于副科,如果成立政教科自己可一步到位,直接奔上正科,我就心里惦记着希望能走这条路。
“可部里现在不是不缺编吗,鲁强你还是先把徐文那的副部长下令了再说吧?”
“谢谢部长!让您为我的事操心了。”上次下乡政委说的事不知两位领导咋沟通的,听他这一说好象又出了叉头,可当着面又不好询问他俩之间的事。
“鲁强,你工作干得不错,部里这些干部顶数你累,我和政委能看不到吗?”他微笑着说出了心里话。
被部长这样夸奖我感觉很不自然,就谦虚地说:“那些年在教育上我就这性格,总爱琢磨事儿,一天也闲不住。”
“干活不白干。”部长放下杯子笑着道。
见古部长很欣赏自己,就掏心窝子说:“部长,我觉得趁年轻多干点活不算个啥,自己还能从中多学一点东西。”
“你有空儿多接触一下民兵整组的业务吧?将来好接替徐文做机关武装部长。”古部长突然又说出了对自己将来的另一种打算。
“好,我一定跟徐部长多学学。”古部长的意思我明白,徐文手里掌握着县城内每年的商品粮兵名额,他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都在争呢。
知道送一个商品粮兵就等于给人安排了工作,对家属来说人情可不小。虽说家里很穷,我并没有去那里发财的打算。不过古部长能说出这种话来,觉得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很有位置的。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他与韩政委对我的使用上想法不一致,现在看来任政教科长的事,他俩并没勾通和形成共识,所以自己命运何去何从还不好说,眼瞅着希望渺茫,这让我感到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