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声伴随着微冷的北风席卷了整个京都,顺带让马背上的少年也惊艳了京都的贵女圈。
鲜衣怒马,风流少年。
十五岁的少年郎,沙场一战成名,荣耀加身,前程似锦。
“吁。”霍府门前,少年勒停骏马,马蹄翻飞中,是少年在冬日暖阳下俊郎中有些张扬的眉眼。
“祖母,孙儿归家了。”
……
宫里设下的庆功宴,辉煌而烛火通明的大殿里,两侧是各位大臣的觥筹交错,俊郎的少年跪坐在席间,有些不胜酒力。
“霍小将军,陛下有请。”
宫里的内侍恭敬地领着他入了偏殿,此处较为安静,隔绝了另一边嘈杂的声息,一路行来,冷风一吹,倒让他清醒了几分。
殿中烛火微光,天子坐于上首,面目隐于暗处,气势威严。
少年心中一凛,满腔热血,声若洪钟俯首称臣,“臣霍启,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道你。”
天子居于高处,声音沉沉,冕上旒珠清脆相击,“你可见过吾儿了?”
虽是问句,但却似早已知晓答案。
霍启想起来的路上路过的那个湖心亭,亭中锦衣华服的女娃捧着手炉似在垂钓,见他经过,用软乎乎的小奶音问了他名字。
他见内侍恭敬的态度,明白这是宫里的贵人,便如实相告。
那个时候,她说了与陛下方才一样的话。
“我知道你。”
霍启回过神,手心隐隐出了汗,“回陛下,见过。”
“如此,从今日起,朕便封你为侍卫长,替朕好好看顾朕的公主。”天子身形站起,威仪倾轧而下,“若有怠慢,以死谢罪。”
“……臣,领旨。”
……
旭日高升,最后一批留下议事的官员陆陆续续从天子的御书房退出,三三两两议论着走在宫道中。
“霍统领。”
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位官员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少年,他身穿暗红的织金常服,眉眼淡了那抹意气张狂。
“众位大人好。”他举止得当,挑不出一丝错漏。
“霍大人不必多礼,你可是公主殿下面前的红人。”
“正是,正是。”
后来的官员也连连称是,官阶低的还颇有谄媚之意。
少年面上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听着,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落后的官员上一刻还面带笑容,下一刻就嗤笑出声,不过倒也顾忌这是在宫中,所以仅有他身侧的几位同僚听见:“称他一声‘大人’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了?什么少年将军,不还是耽于享乐。”
“大概是怕了战场血腥吧?哈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那身功绩说不定也是冒名顶替的。”另一个官员附和一声。
“此言极是。”
“不过也真是长了张好脸,不然能被公主瞧上?公主小小年纪……”
“嘘,你疯了!在宫中你就敢妄议公主,不要命了!”身旁的同僚连忙打断他未尽的话语。
“嘶,多谢张兄提点。”多嘴的官员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背后冷汗直冒。他这些话要是传到陛下面前……
“快走吧。”几人连忙加快脚步。
几人的身后,没人发现少年早已停下了脚步,听见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天,天上鸟雀啼鸣。
他们说得有一点倒是没错,他非笼中鸟,却要困于这宫城高墙之中,犹如困兽。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沙场点兵,什么醉卧沙场,从此再与他无缘。
……
“霍大人!”远远看见那高大的身影,宫女澄碧小跑着到了跟前,面色焦急,“霍大人您总算来了,您快去劝劝公主吧,今儿风这么大,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啊!”
霍启接过她手里的披风,从容地走上石梯。
这里有些偏远,城楼上连个侍卫也没有,也难怪她会来这么个地方。
“公主这样,又要被旁人说成任性了。”他止步于台阶上,并没有上前。
背对着他坐在城垛上的小姑娘背脊挺直,双手握拳规矩地放在腿上,一身浅青的锦绣宫装,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随风飘飘,像一团软云。
但霍启知道她远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无害绵软,就如十年时间,他从郁郁不得志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锋芒内敛的忠臣。
“本宫如何做,与旁人何干。”女孩子随意而平淡的嗓音响起,她目光平视远方,并未回头。
霍启靠着墙,“公主在看什么?”
“这天,这地,这皇宫,”女孩抬起手,那手白如瓷器,精致而易碎,“还有这风。”风从她指尖缠绕指骨,然后眷恋地卷起她一缕墨色的长发。
“公主看出什么了??”
“天高地广,在哪儿都一样。”明明是个刚满十岁的女孩,可从目光到表情到语气,都始终保持着平淡。
像极了天子。
她慢吞吞站起来,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
霍启身体站直,却还是没有上前,尽管今天的公主殿下有些不对劲,但她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霍启,你相信长生吗?”
“公主什么时候也信这般无稽之谈。”世间追逐长生,就连天子也没幸免于难。可就算天下人都称其为“万岁”,又有谁活过了百年?
长明转过身来,她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一双明亮而通透的琉璃目,她垂眸望来,有光落进她眼里。
“我不信啊。”可我不信,有人信呐。
甚至为了这个理由,撒下了弥天大谎。
“我们都被骗了。”她垂下眼睑,遮住眼眸也遮住光。
这声音太小,出口瞬间就被风吹散,霍启没有听清,这才感觉今天的风是真的有些大了。
“殿下,该回去了。”他改称殿下的时候,就表示他认真了。
长明撇撇嘴角,脸上终于有了点孩子的情绪,朝他张开双臂。
风吹起她的裙摆,像蝴蝶张开翅膀。
霍启抖开披风,就见她朝着自己莞尔一笑,然后整个人向后倾倒,像突然被折断了翅膀。
“殿下!”
长明望向天空,阳光白晃晃地刺眼,她闭上眼,有什么从眼角滑落。
“砰。”
……
“嘶。”长明反手摸向自己撞到墙壁的脑袋,整个人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她看着地面被吓得瘫软在地的澄碧,觉得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她怎么就……倒过来了呢!
霍启的视线从她腰间的绳索再到她倒立的样子,心有余悸,整个人又气又好笑,这么倒下去还指望头朝上?
“殿下,好玩吗?”他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面容一定很扭曲,好在没人瞧见。
长明握着绳索使劲,终于一点点把自己正过来,她仰起头,命令:“霍启,快拉本宫上去。”
“臣觉得殿下还可以再玩一会儿。”
“你敢抗旨!”小姑娘气得差点又翻过去。
霍启当然不会抗旨,此时生气的他也不会想到,这样的鲜活明朗,在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能从她身上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