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恩宁开始整理旧物。她已和程宇约好下周末搬家,虽然自己的物品不多,但整理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光是从小到大的课本就装了几大箱子。她是个念旧的,很多东西明知已用不到,却舍不得丢掉。在去广东之前她就退了床位,东西寄存在室友那。这次回来还没找定住处,暂时挤在同事的宿舍里。程宇想得很周到,她这样将就确实不是长久之计,是时候整理东西搬出去了。
再舍不得的东西,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得不放下。恩宁曾和奕涵说过,“把沉重的大书架化作自己的灵魂与思想,就算不带在身边,也没有关系了”。原来,劝别人的话往往劝不了自己,常年伴在身边的旧物总是有感情的。如果当废品卖掉太可惜了,她一本一本的整理出来,摞了很高,打算捐给福利院去。蓦地,她的手指触及到一本书的封面,动作便停下了。那是初中二年级的历史书。她不禁随意翻几页,里面的历史知识如今再看浅显得很,可恩宁却一直把它当作宝贝,只因为这是奕涵讲过的教材。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陷入沉思。
奕涵讲课有自己的特点,就是很少按照书讲。他先是在黑板上笔走龙蛇写下一首诗、词或一段文字,然后像说书般娓娓道来,再让同学们各自讨论,最后由他作结。其实在课堂上很少用到教材,用他的话来说,教材只供大家课前预习及课后复习使用,而在课上,大家只需随着他的思路进行思考或记忆即可。有一次临下课,他正要留作业,却发觉自己未带历史书。此时正巧恩宁坐在第一排,他便顺手借了恩宁的教材给大家布置作业。虽然仅仅占用了一分钟左右,但恩宁却觉得此书非同寻常,这些年一直视若珍宝。
如今再次翻开,恩宁轻轻摩挲着书页,似乎上面还沾有细细的粉笔末,字里行间仿佛尚残存着他的指纹、熨帖着他的温暖。猛然间,一片叶子从书页里落下,恩宁俯身去捡,还未触碰到,便呆住了。那是一片银杏叶,叶片早已枯黄,边缘不甚平整,还有一小块虫蛀的缺口,但叶杆仍然挺直。它在书里夹了许多年,水分早已抽干,叶片上清晰可见岁月的沧桑。这正是那年秋季,她同奕涵在树下聊天时,奕涵拾起的那片落叶,同时念了她文章里的句子,劝她敞开心扉。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奕涵有关注自己写的东西。随后她拿走了那片叶子,又在灯下唏嘘感叹一阵,最后不知随手将它夹到哪一本书里。
没料到,在时隔十几年之后,在她准备嫁作他人妇之时,这片叶子却再次被翻出来,同时被唤起的,还有她青涩的记忆与卑微的暗恋。这些年来,恩宁一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就如那片落叶一样,被尘封、被掩埋。尤其是确定了和程宇的婚期之后,她更是克制自己不要再想奕涵,努力做个好妻子。可是没用的,一切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用所有的事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无暇思想,她对所有人微笑,让别人知道她过得很好。可到头来仍是徒劳,仅一片小小的叶子就摧毁了她的伪装、暴露了她的内心。她可以戴着面具生活,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奕涵,一直是她心里隐隐的伤口,她笑得最开心时会想起他,她哭得最痛时也会想起他,从前世到今生,从开始到现在。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质本洁来还洁去……”恩宁喃喃念着,从地上捡起了那片叶子,同时也拾起了自己的真心。她不想再逃避下去,不能再欺骗下去,她要正视自己的情感、坚守自己的真心。今生注定不能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她已经认命了,但她不愿受人摆布,不愿将就而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三十年,她就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总是为了成全别人。以后,她想顺从自己的心,真正为自己而活。
做决定容易,可是要怎么对程宇说呢?从大学开始,程宇就对她有意思,再到读硕士、博士,程宇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不是没有感觉。虽然自己总是对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但程宇一直没有放弃。如今,距婚期还有一个多月,程宇正沉浸在喜悦中,为婚礼而奔波忙碌,这叫恩宁如何开口呢?
下周末,恩宁没有如约搬家,而是推脱约了老同学见面。程宇虽然有些失望,但爽快的表示理解,又笑着让恩宁把喜帖带给老同学。程宇的欢喜与宽容让她不知所措。她不想再欺骗他,反而要说更多的谎言,她不想伤害他,反而带给他更深的伤害。真怕有一天,她不但伤害了自己,伤害了奕涵,更伤害了程宇。
打开电脑,刚登陆msn,就看见“楚狂人”的头像在闪烁。“在吗?”对方询问道。“怎么样,杨老师,在新的环境还适应吗?”恩宁敲下一行字,作为打招呼。“我还好,到处跑已经习惯了。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读博毕业了吗?”算来和杨老师确实许久未联系了,最近一次和他在网上聊天也是两年前了。“我已经毕业了,选择留在了母校,很快就和你是同行了。”“那很好啊。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啊?”“我哪有那么多好消息啊?”恩宁不解的问道。
“听说你要结婚了,这不算是好消息吗?”恩宁愣了片刻,日子刚定没多久,杨老师怎么会知道的?哦,是了,一定是雅卉告诉他的。这是恩宁目前最不愿谈论的话题了,但杨老师既然提到,自己少不得要应付一下。“哦,你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只是筹备阶段,还早呢。你呢,在那边有没有遇到可以做我们师娘的人啊?”她本想含糊着遮掩过去,不料杨舒却不肯罢休。“别转移话题。听说新郎是叫程宇是吧。这个名字在你大学毕业时,我就听你的室友提过,我记得你当时似乎并不喜欢他。”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啊。”恩宁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记忆力,她继续敲到,“那本是大家聚会时,小幺她们随口开的玩笑罢了。后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沉默了半晌,杨舒那边敲下一大段文字:“恩宁,说老实话,你真的喜欢程宇吗?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我虽然没结过婚,但婚礼也参加了不少,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欢喜与幸福是掩藏不住的。可是从你的言语中,我感受不到你的快乐,这是即将成为新娘子的人应该有的状态吗?”恩宁看得呆住了,隔着千山万水,仅对着一个电脑屏幕,他竟好像就站在自己面前似的,每个字都直指她的内心。
恩宁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她说出自己一点也不爱程宇、根本不想结婚么?那又能怎样呢,能帮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吗,不过白多一个人担心罢了。可她不想也不会装个样子来欺骗杨老师,只好缓缓在键盘上打着:“我和程宇认识有十年了,彼此也了解,他一直对我很好,结婚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幸福的。”
隔了半晌,他才回复道:“恩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不过,我希望你再好好思考一下,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心。我愿意做你的倾听者,不管我走到哪里,不管什么时间。”那一刻,对着电脑屏幕,恩宁竟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