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恩宁把自己的物品整理了一番,将日用品和从小到大的教材与课外书全捐给了福利院,只留下那本《红楼梦》下册,放在她随身的背包里。拎着简单的行李,踏出福利院的大门,恩宁最后再回望一眼,心中反倒出奇的平静。在兴州,连她最舍不得的都舍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走到路边想要坐车,恩宁却意外发现程宇正等在路口。见她出来了,程宇便跑过来,朝她笑笑,接过行李道:“你要走了,作为好朋友我怎么能不来送送呢。来,上车吧,我送你去车站。”恩宁这才注意到早有一辆车停在那里,看来程宇是特意做了准备。恩宁也不推辞,随着他上了车。
坐在程宇旁边,望着车窗外熟悉的景物迅速向后退,恩宁头脑中也像过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幕记忆的画面,不知多少次相聚与离别,到再相聚、再离别,串联起她的前世今生。恩宁叹口气,幽幽的道:“没想到在我离开之前还有你来送我,我那样对你,你仍不记恨我。程宇,你这个朋友我真没有白交。”程宇呵呵一笑,边开车边道:“你怎样对我?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拿我当朋友。那些不愉快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恩宁感激的望了望他,会心一笑。
说了几句闲话,程宇忽收敛了笑容,认真的道:“恩宁,你真的想清楚了,一定要离开兴州吗?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学校的工作,也很紧张你的学生,才做了一个多月,太可惜了。有的人你不想见可以避开不见,不一定非要走吧?”恩宁沉默了,程宇说的话她也曾想过,要离开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故乡谁都会不舍。她也犹豫过,挣扎过,但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做了决定。若是在兴州呆下去,她和奕涵因各种原因会不可避免再见面。一直在爱与不能爱之间纠缠下去,她会崩溃的。唯有离开此地,彻底断了念想,各自平静的过日子,也许对两人都好。
恩宁摇摇头,对程宇道:“我意已决,这个问题不要再讨论了。”看来真的是无法挽回了,程宇也替她难过。眼看车站快到了,他又试探性的问:“要不要——通知秦老师?”恩宁摆摆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很累,没有力气再思考,没有力气再和自己作战。
车子缓缓停下,距车站尚有些距离。恩宁道:“师兄,就送到这儿吧。”程宇道:“我还是送你进去吧。我先找地方停车,然后去找你。”恩宁淡淡一笑:“你能来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去吧,以后各自珍重。”程宇此刻心中万分不舍,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匆匆道:“恩宁,我接个电话,你等我一下,我还有话对你说。”恩宁点点头,率先下了车,见程宇接通电话,她便走开了几步,随意向四处望着。马路对面远远的能看到“兴州站”几个大字,背后是居民楼与各种店铺,很是热闹。
恩宁正到处看着,忽然间左边不远处聚拢了好多人,大家吵吵嚷嚷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还有人不时向楼上指着。恩宁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楼上一家的窗口居然冒出烟来。恩宁出于职业本能立刻向出事地点跑去。楼前已围了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在议论,这个说“怎么会突然着火了”,那个说“我听见外面有人喊,就赶快跑出来了,着火的好像是四楼”,还有的说“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啊”。这时,忽听一人尖声叫道:“呀,里面还有个小孩没出来,看,在走廊的窗口呢!”大家的目光连忙集中向窗口,可不是,有个小女孩正爬上阳台,而且越来越接近边缘位置,好像很快就要掉下来了。大概是着火后,她从家里跑出来,见烟太大了,才爬上窗子透气吧。此时,众人的心都悬起来,看样子,小女孩就算不会被烟呛死,恐怕也会摔下来。
恩宁在急诊室做过,遇到紧急情况头脑还算冷静,忙问身边的人:“有没有报火警和叫救护车?”很快有人答道:“已经打电话了,应该快到了。”恩宁点点头,再看一眼小孩子,已摇摇欲坠,怕是等不及消防员了。此刻烟雾不甚浓烈,看来火势还能够控制。恩宁看清了出入通道和小女孩的具体位置,又从背包里取出瓶水,洇湿了两块手帕,用其中一块护住自己口鼻,便向楼里冲去。围观的人在后面喊着什么,她也无暇顾及,只是睁大眼睛,在烟雾中努力的辨别方向。
越往上走浓烟越多,恩宁尽量把身子放低,贴着墙壁向上走,心里一层一层的计算着。总算到了四楼,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她摸索着走到走廊窗户的位置,慢慢站起身。不错,那小女孩正在这里,此时她早已吓得忘了哭,正趴在窗口发愣。恩宁赶快把另一个手帕递给她,道:“小妹妹,别害怕,拿这个捂住口鼻,姐姐带你出去。”小孩子吓得不敢动,好像没听懂她的话。恩宁只好尽全力将她从窗口抱下来,用帕子护住她的呼吸道,匆忙中自己的帕子却掉下来,吸入了一口浓烟。恩宁头一昏,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她心里暗叫不妙,难道离开兴州之日,竟要就此葬身火海?难道学了九年医,此刻竟救不了自己和这个孩子?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
恩宁努力站起身来,对着窗口呼入了一大口空气,然后忙用衣襟掩住口鼻,另一胳膊揽着小女孩,压低身子向外走。这四层楼,她如今走来是那样艰难、那样漫长。好在越往下走浓烟相对较少,但耳边却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看来火势越发大了,得赶快离开这里。还有最后一层,恩宁仿佛依稀见到了楼洞口的光亮,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便朝着那一点光亮移动过去。猛然间,听得轰的一声,不知从哪儿掉落下一块重物,恩宁猝不及防,正砸在头部,一下子倒在地上。有片刻的眩晕,此刻被火焰与浓烟包围着,呛得喘不过气来。她也顾不上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着这孩子逃出火海。眼前一片模糊,但那光亮好像变得无限大,恩宁扯着小女孩,拼命朝着那处爬去……
程宇只是讲个电话、停个车的功夫,转眼便不见了恩宁。他心里好生奇怪,正要拨通恩宁的电话,却看到不远处聚着一群人,说不定她去了那里。程宇走上前才得知着火了,心里咯噔一下,忙在人群中搜寻恩宁的身影,可哪里看得到。忽然,他的视线集中在地面的一个背包上,旁边还散落着水瓶,那个分明是……程宇顿时头脑中一片混乱,冒出各种可怕的想法,也不敢再往下想。耳听得旁边看热闹的人议论着,“那个姑娘真勇敢,就这么冲进去了”,“唉,希望她快点出来,别出什么事才好”。
程宇忙抓起背包问身边的人:“那个姑娘呢,她去哪了?”一位阿姨指着四楼的窗口答道:“她冲进去救人了。”程宇脑子里一片空白,抬腿也要往里冲,身边的人赶紧拉住他,“小兄弟,你不能进去啊,里面的火势越来越大了”,那个道“已经有人进去了,你们若是一个找一个,太危险了”。程宇却发疯一样喊道:“我要救她,你们放开我,我不能让她有事啊!”
正纠缠中,有人喊着:“快看,那窗口的小女孩已经被救下来了。”大家又纷纷劝程宇道,“小兄弟,你别急,说不定她们很快就会出来了”,“是啊,我们再等等吧”“这个姑娘真是好样的”……程宇望着那空空的窗口,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这时,远处传来消防车与救护车的鸣笛声,程宇就像找到了救星一样,急忙去迎接车,又嘱咐众人快让出一条路。
不一会儿,几个消防员从楼里抬出两个人,急救人员的担架已递上去。程宇凑到跟前,一眼便认出了恩宁,她脸上满是烟灰,不知从何处有血汩汩流出。程宇是外科医生,何种场面没见过,但亲眼看到恩宁倒在血泊中,那鲜红色仿佛刺在他心上。恩宁被抬上救护车,程宇也急忙跟了上去。医护人员正在为她止血、包扎,程宇稳了稳心神,道:“我也是医生,可以来帮忙。”
救护车呼啸着驶进市医院,被救出的小女孩意识清醒,在急诊室留观,恩宁则很快被推进手术室。程宇立在门口,对着手术同意书,心情万分忐忑。他在这间手术室不知跟过多少台手术,连他第一次主刀都没有如此紧张。漫长的等待,程宇才有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只接个电话的功夫,事情竟演变成这样。恩宁在里面生死未卜,他现在能做些什么?对了,电话!他赶紧拨通了秦奕涵的号码,此时,他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