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初直到次日饭时方醒,起来梳妆罢,吃了饭,自在家中待了一日。晚间小红做好了饭,专等南宫离不来。眼看天色已全黑了,慕若初便道:“不等他了,想是哪个留他吃酒,咱们先吃饭吧。”
于是小红端上饭菜来,慕若初默默的吃了,走回书房撰写书稿。写了一会儿,问素儿道:“什么时辰了?”
素儿道:“亥时三刻了,少爷还未回来。”
慕若初放下笔,吩咐道:“叫常远备车,我出去找找。”素儿应喏去了,慕若初走到房中换了身衣服,披上大红斗篷,快步往门首走去。
马车已停在门首,慕若初上了车,道:“出城!”
常远回道:“主子,这时辰城门已经关了。”
慕若初思忖片刻,道:“去冯府,问赖二家在哪儿。”于是调转马头,朝冯府行去,到了冯府,也没进门,只问看门小厮道:“赖二家住哪里?”
小厮道:“赖主管家就住狮子街的狮尾巷里。”
于是马车迳到狮子街,才待经过狮子楼,就见南宫离被赖二、谢应任等人搀扶着从楼里走出来,慕若初叫停马车,吩咐常远道:“去把少爷带来。”
常远应是走过去,与赖二等人说了两句,便扶着阿离走到马车前。
慕若初掀帘子道:“快扶他上来。”说着拉住南宫离,二人合力将他弄上车。
慕若初见他浑身酒气,脸吃的红红的,蹙眉道:“你究竟吃了多少酒?从未见你吃醉过,今儿怎么醉成这样!”
南宫离迷瞪着眼,嘴里喃喃道:“今日是阿离生辰,嫂嫂你可还记得?”
慕若初一愣,歉疚道:“阿离,对不起,我竟忘了今日是你的生日。”
南宫离一把搂住她,口齿不清道:“没关系,反正嫂嫂心里从未有阿离一席之地。阿离不过是嫂嫂身边一条听话的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慕若初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说道:“胡说些什么?!”
南宫离越搂越紧,口里不知说些什么,慕若初只任他搂着,一言不发。马车很快回到初园,刘实和小红迎出来,慕若初吩咐道:“少爷吃醉了酒,扶他回摘星小筑歇息。”
于是小红掌着灯烛,刘实、常远将他扶到摘星小筑二楼。
素儿烧了热水,投湿手巾与他擦脸,与小红两个帮他脱了外衣鞋袜,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慕若初在旁看完一切,说道:“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说罢转身回望月小筑歇下,不提。
——
次日清晨,连日阴沉的天空终于降下零星的雪。那雪才一落地便化了,地上只是湿漉漉的。
慕若初起时,听素儿说阿离还未起,不禁意外道:“素日他都是卯时起床,今日竟睡到这时,定是宿醉还未清。”于是吩咐:“你叫小红熬一碗醒酒汤来,端到阿离房中。”素儿应喏退下。慕若初连忙梳洗了,披一件大毛鹤氅走到阿离房中。
走到床前,见阿离脸红红的,伸手一探,只觉滚烫。忙走出去叫了素儿来,吩咐道:“叫常远快请临街的孟大夫来,阿离受了风寒,正发热呢。”素儿一听,忙朝前面急急跑去。
慕若初走回房间,见阿离醒了,正欲起身,忙走过去将他按住,说道:“快躺下,你受了风寒,今日哪儿也别去,乖乖在家养病。”
南宫离只觉头如灌铅,昏昏沉沉,却仍强装无事道:“不妨事,我自去找大夫开一副药吃了便好。城外离不开人,我必得去的。”
慕若初仍按着他道:“不许去!那儿有赖主管和谢主管盯着,一两日不去,碍不着什么的。现在外头下着雪,你又发着烧,再受了寒可怎么好?你若不放心,我亲自去便是。”
南宫离忙道:“不用你去,城外寒冷,嫂嫂去了,只怕也要生病。”
慕若初道:“我不去,你也不许去!好好把身子养好,别叫我担心。”
正说着,就见素儿领着孟大夫走进来。慕若初迎了大夫过来与阿离诊脉,诊过脉,大夫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再加连日操劳,不得将息,才会风寒入体。吃上几服药,好好休息几日,应无碍了。”
于是走到外间开了方子,慕若初给了五两银子诊金,再三谢过,吩咐常远送大夫出门,抓药,不提。
送走大夫,慕若初回到阿离房中,倒了杯热水让他喝了,然后坐在床边陪着。须臾,小红捧了碗粳米粥走来,说道:“药已经煎在火上了,少爷先吃些粥吧。”
慕若初接过碗来,对小红道:“扶少爷坐起来。”
阿离自撑身子起身坐了,道:“不劳嫂嫂,我自己吃吧。”
慕若初不理,舀了一小汤勺自尝了尝,又舀了一勺送到阿离嘴边,道:“张嘴。”
阿离脸颊一红,忸捏不定,慕若初再三催促,方张嘴吃了。须臾喂他吃完粥,将空碗递给小红,扶他躺下,道:“等会儿你吃了药,盖好被子发发汗,再睡一觉,我就在这儿坐着陪你。”
南宫离忙道:“嫂嫂不必一直守在这儿,倒叫阿离心中过意不去。”
慕若初道:“好吧,等看你吃了药,我就走。”阿离听了,便不言语。
沉默半晌,慕若初道:“阿离,对不起,昨天是你生日,我竟浑忘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白玉束发冠,一根雕花白玉簪,放在他枕边,央及道:“这份迟到的寿礼你收下,就原谅我粗心大意吧。”
阿离想起武松寿辰时,她曾用了一月时间亲手与武松绣了条汗巾相赠,不由苦笑一声,说道:“多谢嫂嫂。”
慕若初见他并无欢喜之色,正思索该如何是好,就见素儿端了药来,阿离起身,慕若初将靠枕与他垫在身后,接过药来喂他吃。素儿站在一旁笑道:“姐姐从前从来不会照顾人,如今嫁了少爷,竟如此体贴起来。”
慕若初嗔她一眼,道:“小油嘴,我以前对阿离不好吗?”
素儿道:“姐姐以前是嫂嫂对小叔子的好,如今是妻子对相公的好,不一样的。”又望南宫离道:“少爷,你不知,前儿我收拾你的衣服,少夫人见你没件大毛衣服,便叫奴裁两件大毛披风来,还催促奴快些做,奴心里还纳罕,离严冬还早,这么急作甚?原来是为了少爷的生辰。可奈奴手脚蠢笨,如今还没做完,惹得少爷误会少夫人,倒是素儿不是了。”
慕若初诧异的看了看素儿,随即佯嗔道:“东西还未作成,就来说嘴。”又一面喂阿离吃药一面道:“前几天我还念叨,怎么昨儿偏浑忘了,横竖是我的不是,阿离切莫恼我。”
南宫离笑道:“嫂嫂不必在意,阿离心中有数。”
一时吃过药,慕若初拿出一块木樨香饼儿来递与阿离,道:“噙一块香饼儿,祛祛嘴里的药气。”阿离张嘴噙了,道:“多谢嫂嫂。”
慕若初扶他躺下,替他盖好锦被,道:“盖着被子发发汗,千万别掀被。”
阿离点头道:“嫂嫂去吧,阿离自会保养。”
慕若初起身道:“好吧,你休息吧,晚夕我再来看你。”嘱咐几句,回了望月小筑,拉着素儿道:“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儿!”说着与了她一两银子,说道:“拿去买胭脂花翠吧!”素儿喜的连连拜谢,接过银子去了。
晚夕吃过饭,慕若初走到阿离房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脸颊,觉得烧退了些,喂他吃了些粥,喝了药,坐了一会儿。阿离恐过了病气与她,三催五催的撵了出来,于是留了素儿伺候,自己回了望月小筑,不提。
阿离只躺了两天,便不肯再躺,慕若初见他烧全退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天气也晴暖起来,便不再勉强,只说:“你身子才好,还需仔细保养,你要出城,也等日头高了再去。”又让小红拿了身厚衣服与他换上。
一时素儿捧着缝好的鹤氅披风,走来道:“少夫人,少爷的大毛衣服奴已经缝好了。”
慕若初笑道:“太好了,正好与阿离穿上。”说着拿过黑狐皮风氅,披在阿离身上,一面整理衣襟一面说道:“这件黑狐皮的,衬你今天的衣服。”
南宫离站在当地,脸颊绯红,心中一阵涟漪,柔声道:“今天日头这样晴,我披着它,可要热死了。”
慕若初思忖片刻,说道:“那你拿着,叫刘实赶马车送你去,若冷了再披上,不冷就放在车里。”
阿离点头应是,说道:“外头阳光正好,我去吧。”
慕若初点头道:“早些回来。”阿离应着,转身去了。
——
日暮时分,阿离外头归来,买了一只烧鸭,叫小红拿去切片装盘,又添了两碟小菜,与慕若初一起吃了。
两个吃过饭走到书房,阿离汇报完工程,便要回去。慕若初道:“你既病好了,搬回来睡吧。”
南宫离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
慕若初道:“你先睡去,我写会儿书再睡。”
南宫离走到书架上拿了本慕若初写的书,一面向椅子坐了,一面道:“我还不困,你写吧,我陪你。”
慕若初笑道:“那你想看什么便看吧,困了就去睡,我写起来,可顾不上你了。”
南宫离笑道:“你只当我不在这里便是。”
于是两个坐在书房中,一个写书,一个看书,阿离一时看书,一时偷眼看慕若初,见她时儿微笑,时而蹙眉,不觉望着她投入认真的样子发痴。
不觉外头已交三鼓,素儿走进来道:“时候不早了,少爷少夫人早点歇息吧,少爷病才初愈,要多注意保养才是。”
慕若初望南宫离道:“我差点忘了,你快去睡吧,我还有一点便写完了。”
南宫离摇头道:“我等你一起。”
慕若初无法,只好放下笔,起身道:“好吧,我不写了,回房安歇吧。”于是两个走回卧房,床帐已放下,素儿伺候两人解衣洗漱毕,退出去。
南宫离掀开帐幔,就见床上铺了两个衾被,登时愣住。慕若初搽了脸,见他站在床边不动,说道:“前儿大夫说你是夜里着了寒,加之休息不好,才会害病。我想着,定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抢了你的被,才害你受凉的,所以就叫小红另拿了一床被来。”
南宫离道:“嫂嫂睡得很老实,并未抢被。”
慕若初听了这话,支吾道:“哦...那...那我明日便把它收了。”
南宫离沉声道:“不必,不早了,歇息吧。”
于是两个一人一被躺下,静了半晌,忽听阿离开口道:“明日阿离还是搬回那边睡吧。”
慕若初抬起头,望着他道:“可是你多心了,我只是想让你睡个安稳觉。”
阿离道:“嫂嫂待阿离好,阿离知道。其实嫂嫂不必如此,嫂嫂让阿离如何做,阿离都会配合,嫂嫂不必歉疚。他日嫂嫂若后悔了,只消说一声,阿离自会成全。”
慕若初听了这话,半晌无语,心中百般滋味不能言说,沉默半日,只说道:“你别胡乱猜想了,快睡吧。”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