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船靠了岸,两人走回房间,如嫣吩咐丫鬟烧了浴汤来,倾在浴桶里与慕若初洗澡,说道:“我拿身干净衣服与你。”说着走上楼去,须臾拿了衣服下来,就见慕若初高高束起长发,正待脱衣。
慕若初见她来了,笑道:“不如嫣儿也来和我一起洗吧,以前我也常和金莲姐一起沐浴。”
如嫣不禁脸颊一红,垂下眼帘道:“我不惯和别人一起沐浴。”说着将衣服放在一旁,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须臾,慕若初洗过澡,穿了衣服上楼,见如嫣面朝里躺在床上,轻声问道:“嫣儿,你睡了吗?”见如嫣不答,只当她睡了,于是轻轻转身去了。
却说那四个泼皮被押送到衙门,知县听说他们是在锦园闹事,慕若初亲自叫人押解来的,当堂大发雷霆,道:“岂有此理,你们这几个腌臜泼皮,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攀扯本县!来人,与我每人打十棍,关押三日以示惩戒!”
这四人方慌了,磕头求饶不迭,知县哪里肯饶过,当即令衙差将四人堂下行罚,打的四人杀猪一般嚎叫。打够十棍后,又令人带下去关入牢中,不提。
——
清明已过,已是三月中旬,这日晚夕,慕若初与南宫离锦园归家,李老汉拿出一封家书来道:“慕姐儿,这是潘姐儿寄来的家书。”
慕若初一听,一脸欣喜,忙接过信来,迳回书房看。看完欣喜不已道:“阿离!金莲姐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南宫离听了,也欣然欢喜,笑道:“这真是件大喜事。”
慕若初望他道:“阿离,我答应姐姐天暖和了去看她的,如今天和日暖,正适合出游,我想往东京走走。”
南宫离听了说道:“好,我陪你去。”
慕若初道:“我带着刘实常远两个去便是了,你不在锦园,我放心不下。”
南宫离道:“你一人远行,我也放心不下。”
慕若初哄劝半日,见他坚持要去,只好依了。于是次日找武松要了通行马牌,交代冯少游看管锦园,走到青竹居与如嫣辞行,嘱咐道:“你晚夕献艺罢就早些回来,我已交代少游看顾你,若再遇到浮浪子弟,只管找他护着你就是。”
如嫣问道:“你此去多早晚回来?”
慕若初道:“少则月余,多则两月便回。”
如嫣听说她去这么久,不由蹙起娥眉,就不言语。慕若初知她不舍自己,哄了半日,直说一个月便回,方才缓和。
三月二十日,打点衣物行李细软完毕,带了小红随行伺候,常远赶马车,一早便往东京进发。
朝登紫陌,夜宿邮亭,一路上看不尽曲水溪桥映户,山涧喧鸟归林,几人一路闲游行进,约行了十来日,方到东京。
进了万寿城门,天色已晚,常远问着路,一迳赶到龙德街甄府门前。
这甄府门面五间,到底七进,仪门进去是大厅,两边厢房,鹿角顶,碧瓦朱檐。周围许多群房,堂庑宽广,院宇幽深,甚是气派。
常远在门首递了名帖,等了约一盏茶功夫,就见甄奇与潘金莲一齐走到大门首相迎,各叙寒暄,迎到厅内,甄奇一面吩咐上茶,一面令小厮将行李抬至第六层金莲院内一明两暗西厢房里安置。床房与慕若初、南宫离住,炕房与小红住,常远则安置在大门首倒客房里。
金莲拉着慕若初,喜得眼角儿弯弯,热泪盈眶,道:“初儿,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慕若初打量金莲一番,笑道:“几日不见,姐姐养的这胖胖的。”
金莲笑道:“大姐贤惠,自知道我怀了身子,便整日吩咐厨下炖鸡汤补品与我吃,吃的我恁肥肥的。”
慕若初听了,不置可否,淡淡道:“大娘子倒是个有心的。”
说着话,甄奇领着若初阿离走到后院见过老夫人、孙秀眉,在后面花厅里安排了一桌酒席与两人洗尘,直饮到二更方散。
晚夕归到院中,金莲打发甄奇宿在孙秀眉房里,拉着慕若初到自己屋里说话。
两人盥漱过,相对歪在床上说话儿,慕若初闻见帐中暗香浮动,因问道:“姐姐怀了身孕,还熏什么香?”
金莲笑道:“你姐夫见我害喜厉害,特意为我制了一味安胎香,我熏着晚上方睡的安稳,害喜也没那么严重了。等你以后有了身子,我也与你一盒。”正说着,就听外头丫鬟道:“我们娘令奴才与二娘送了乌鸡白凤汤来。”
金莲便叫丫鬟端了来,起身欲吃。慕若初蹙眉道:“姐姐晚夕吃过饭了,这会子又吃它作甚?”
金莲笑道:“大姐说这鸡汤补胎极好,这是她的心意,我怎好辜负?”说着起身下床,走到桌前,叫丫鬟盛出一碗与她吃。
金莲吃了一口,望若初道:“甚是美味,初儿也来吃一碗吧。”
慕若初摇头道:“我撑的慌,吃不下了,姐姐也少吃点吧。”
于是金莲吃了一碗,打发丫鬟端出去,关了门,躺回床上。慕若初见四下无人,方低声说道:“我劝姐姐不可再如此进补。”
金莲见她神色郑重,忙问道:“有何不妥?”
慕若初道:“我听人说,胎儿不可过份进补,若养的胎儿过大,会身形走样,皮肉松弛生纹,姐夫虽爱重你,也难保不会介怀。更要紧的是,若养的胎儿过大,姐姐到时生不下来,可怎么好?”
金莲听了,睁睁半晌,慌道:“莫不是这大姐看似对我好,暗地里却是打的这个主意?”
慕若初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先她一步怀有身孕,她焉能不妒?”
金莲惊愕半晌,恍然道:“怪不得她总是每日饭后送来补品与我吃,晚夕更是睡前才送来。”
慕若初蹙眉半日,说道:“你也不要拆穿她,每日送来,叫你信得过的丫头替你吃了便是,或者正餐少吃些,不可再过度进补。”
金莲点头道:“若非你提点,我非吃她算计了不可。”
慕若初道:“便是将来养下孩子来,也要看顾好,莫吃她算计了。”
两个悄悄话直说到鼓打三更,慕若初方道:“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你是有身子的人,熬不得夜。”于是两人歇下,一宿无话。
却说阿离乍离了家,孤枕难眠,挨到次日天将晓时,睡不着,独自起来盥洗了,走到明间桌前坐着。
小红那屋里听见响动起来,见南宫离坐在明间桌前,问道:“少爷怎么起了?我去烧些水,烹茶与少爷吃。”说着走出去,须臾捧上茶来。
南宫离接过来呷了一口,说道:“你去歇息吧,我睡不着,走出来坐坐。”小红会心点头,转身回屋去了。
窗外渐渐天光大亮,红日映窗,小红洗漱出去,须臾用木漆盘捧上四碟儿精致菜馔,一盏南瓜粥来,摆在桌上打发南宫离吃。南宫离问道:“初儿可起了?”
小红道:“已经起了,正陪潘姐姐用饭哩。”
南宫离点点头,打发她去了,只夹了一块酱瓜茄,吃了两口粥,便放下筷子,无心再吃。
须臾小红回来,见桌上饭菜没动,问道:“少爷怎么不吃?可是饭菜不和口味?”
南宫离摇头道:“没甚胃口,端下去吧。”
小红只得收了粥菜,端回厨下。然后走到金莲房内,见慕若初正歪在罗汉榻上与金莲说笑,上前道:“姐姐还在这里说话儿,少爷天不亮就起了,一直在厅上坐着等你哩,连饭也不肯吃。”
慕若初听了慌忙从榻上起来,一面穿鞋一面对金莲道:“姐姐,我去吧,撇了阿离这一日了。”
金莲笑道:“你两个愈发如胶似漆了,快去吧。”
慕若初咧嘴一笑,向桌上拿起一块桃花酥,背着手走来西厢房。见阿离还在厅前坐着,笑嘻嘻走过去,问道:“阿离,我回来了,你想我不想?”说着走到他面前,向他腿上坐了,将手里的桃花酥递到他嘴边,讨好道:“听小红说你早饭也不曾吃,想是等我喂呢。”
南宫离一见她来,焦灼尽扫,喜上心头,眼睛含着笑意,伸手搂过她的纤腰,说道:“没良心的小妖精,一见了姐姐,就撇了相公!一块桃花酥就想打发我?”
慕若初委屈巴巴的望着他,撒娇道:“那相公想怎样嘛~”
南宫离被她撩拨的骨酥心醉,搂紧她道:“你不是要喂我吃桃花酥吗?你喂的我满意,我就饶你这一回。”
慕若初脸颊微红,顿了顿,将桃花酥咬下一口,凑到他嘴边,用舌尖送进他嘴里,笑吟吟道:“相公可满意?”
南宫离吃了,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还没吃够。”
慕若初嗔他一眼,随即将整块桃花酥一口一口喂与他吃了,拿了盏茶与他吃过,问道:“这下可满意了?”
南宫离犹恋恋不舍,勾住她粉颈吻在一处。两人搂在一处腻歪半日,阿离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我逗你呢,横竖咱们有一辈子时间相守,你和金莲姐难得相聚,你只管多陪陪她,不必担心我。”
慕若初听他如此说,心中甚喜,笑道:“今儿晌午朱太尉家的夫人娘子要来府上做客,金莲姐要去老夫人院里迎待,不得空陪我,咱们便去街上逛一日吧。”
南宫离听了眼眸一亮,欣然应了。于是慕若初走到屋里,换了身雪青色长纱衫,粉底皂靴,作男装打扮。两人知会过潘金莲,方出门去了。
——
这汴京城内九衢三市,来往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街市商品琳琅满目,果然是天子脚下,繁华至极。
两人直逛到晌午,行至御街,远远望见白矾楼旗幌,慕若初便道:“咱们必得尝尝这白矾楼的羊羔酒才是。”
南宫离点头道:“听闻京师白矾楼的羊羔酒乃天下一绝,今日倒要尝尝,是不是如传言中那般美味。”
于是两人向白矾楼走去,远远就听见楼上笙歌聒耳,热闹非凡。于是上得楼去,寻了个临街的阁子坐下,叫了些酒食肴馔,一面吃酒,一面俯瞰街市。
南宫离尝了一口羊羔酒,说道:“果真比我酿的羊羔酒香醇,倒与我哥哥酿的不相上下。”
慕若初呷了一口,笑道:“我吃着,倒不如阿离酿的好,这世上再没有人酿的酒能跟你相提并论的。”
南宫离笑道:“待回去后,我为初儿单独酿一种酒,只给初儿吃,好不好?”
慕若初嫣然一笑,道:“好!待咱们回去你就酿来,我可等着吃哩!”
南宫离道:“当初哥哥店里有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师傅,人唤陈伯,他酿的酒与哥哥无异,我该挑个时日回去一趟,向他讨教一二。”
慕若初笑道:“既如此,我们在这里待些时日,便顺道往济南去吧。”
南宫离迟疑道:“初儿...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一人去便是。”
慕若初一愣,随即了然于心,淡淡笑道:“好,那你过几日便去吧。横竖你在这里住不惯,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再一道回阳谷县去。”
南宫离点头道:“好,那我过两日便骑快马赶去,七八日内必回来。”
两人计议已定,随即吃酒听唱,欣赏街市繁华。就见桥上走来一个青衣道人,满头鹤发,头戴云霞五岳冠,身穿皂布青道袍,脚下双耳麻鞋,手持五明降鬼扇。长眉入鬓,目光炯炯,下巴一道长须,气质不凡,真如蓬莱仙人。
那青衣道人行至慕若初楼下,忽然顿住,抬头仰望,目光正与慕若初相对。慕若初只觉浑身一个激灵,仿佛那人一眼能看穿她的前死今生,忙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南宫离发现她神色慌张,向外望去,并无异常,问道:“初儿,怎么了?”
慕若初摇头道:“没事,没事。”
两人吃过饭,走出酒楼,迳往北去,转到马行街来,但见两行都是烟月牌,慕若初忽然想到,从前听金莲说起,京师名妓李师师便在这里营生,于是拉着南宫离道:“阿离,我听人说汴京的李师师,美若天仙,才色双全,咱们去瞧瞧好不好?”
南宫离无奈道:“你还是这么玩心不改。”
于是两人一路打听着寻得一家挂斑竹帘的青楼雅馆,便走进去,茶博引着二人雅间坐下,倒上茶来。
慕若初看见台上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珠翠满头的女子正弹筝唱曲,于是问茶博士道:“小哥儿,台上唱曲儿的可是李师师?”
茶博笑道:“不是,等她唱过了,才是师师姑娘。”
慕若初听见如此说,便点了几碟精致茶果,专等见那个李师师。
等了半晌,台上粉头才唱罢退下。慕若初见她下去了,忙挺直腰身,聚精会神看向台上。约摸一刻钟,才见一个黄衫女子抱着琵琶,款款走到台前。
就见那女子生的朱唇玉面,杏眼明仁,身姿妖娆,款步袅娜,走到台前坐下,拨动琴弦,慢启朱唇,弹唱起来。歌喉婉转动听,令人闻之欲醉。
慕若初看的睁睁的,叹道:“这李师师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盛世美颜,神仙风姿!”
南宫离笑道:“比你的嫣儿妹妹如何?”
慕若初认真思忖良久,说道:“还是我嫣儿妹妹更美!嫣儿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之美。”
南宫离笑道:“在我看来,世上最美的女子,便是初儿。”
慕若初瞅他一眼,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算不得数。”
南宫离道:“初儿不知,有种美人,初见惊为天人,再见索然无味。似初儿这种女子,初见惊艳,再见倾心,三见舍生忘死。”
慕若初听他这般说,心里十分欢喜,两人说笑一番,听了几套曲儿,方出了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