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见过了各个亲戚,陆芳菲便将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她那大舅舅似是一愣,随即显露出一幅懊悔的模样来,“瞧我这记性,险些把正事耽误了。”
说着便唤来自己夫人身边一个叫春茗的丫鬟,叫春茗引着陆芳菲去老侯爷的住处。陆芳菲便也不再和这些亲戚寒暄客套,略拎起了自己的裙子,急匆匆地就朝着春茗走的方向跑了过去,弄得春茗也只得放开了脚步,直追上去。
临江侯早年鳏居,府里的正处只有他一个人住。加之陆芳菲来得晚,她那些舅舅、舅母还是被他搅起来的,老侯爷这边就更没什么人了。偌大的屋子,只点了些须几盏灯,那一个上夜的小丫鬟也是倚坐在门口昏昏欲睡。
被陆芳菲看到这般景象,春茗就先觉得自己的脸面挂不住了。她虽是侯府里大太太的丫鬟,可老太爷这边的管事婆子,却是她的老娘,蓝奕别人都不叫,单单点了她过来,也是念及了这一层。
所以,不等陆芳菲流露出什么情绪,春茗便先照着那丫鬟的肩膀踹了一脚,惊得那丫鬟登时就清醒过来,见春茗身畔还有个华服的生人,又是急,又是怕,还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就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似是生怕被陆芳菲瞧见了模样。
“这一位镇国公府的七小姐,我们家的表小姐……”
为了不吵到里面歇着的老侯爷,春茗便压低了声音,直接道出了陆芳菲的身份。那做派和架势,倒不似是临江侯府的丫鬟,竟有些镇国公府老太太身旁一等的绣缨的做派,连跟着追过来的茯苓,都忍不住要抿着嘴。
春茗仗着身旁的这一位主子身份特殊,自己格外地拿大,那小丫鬟也着实地配合,不敢言语不说,叩头叩得跟捣蒜似的,看得陆芳菲直皱起眉头。
“罢了,你先别忙着磕头,我也不知道我受不受得起你磕的头……外祖父什么时候睡下的,几时吃的药,可是见好了?”
陆芳菲问罢,春茗见那丫鬟还要继续叩头,便不耐烦地仍旧拿脚尖点着她的胳膊,“听见没,表小姐在问你,怎么连答话都不会了?”
见了这般情景,陆芳菲很自然地回头去寻茯苓,茯苓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陆芳菲便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只听那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着话,方知外祖父是傍晚时分睡下的,又没用膳,自然也就没吃药。依着大舅舅先前的吩咐,若是二更外祖父还不醒,就要将他叫醒……
那丫鬟说到这里,茯苓便捧着那扁平的盒子,稍稍向前走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挤开春茗,自己站在陆芳菲身旁,小声地插话道,“回小姐,奴婢听着,方才外面打的就是两声的短音儿——刚过了二更。”
陆芳菲人小腿短,本也没见得就比蓝奕等人快了多少。再加上还有刚才那一折的小插曲,至茯苓这这话,蓝奕那一众人等也已经走至近前。见那丫鬟跪在地上,只当是在给陆芳菲回话,也没作他想,因低着声音问道,“怎么,父亲还没有醒?”
因又看了看四周,觉得那几盏灯确实是有些暗,便着人多点上几盏灯,只别把床榻前点得太亮就好。跟着他的一众下人连忙领命,不在话下。
也恰是这个时候,打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丫鬟,端着茶盘,茶盘里盛着一碗粥,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盅汤水并一个药碗,却是来送晚膳和汤药的。
陆芳菲见状,便挽了挽袖子,上前欲接下茶盘,那丫鬟自是一愣。
蓝奕明白陆芳菲是何意,便出声允了,那丫鬟便老老实实,把茶盘交到了陆芳菲手上。
屋里的灯又添了几盏,陆芳菲接过茶盘,随即放到窗前的一张雕花圆桌上。将里面的盘盘碟碟一一移了出来。那丫鬟看似也有几分的机灵,又听闻这一位华服的女孩儿便是府里未曾露过面的表小姐,便决定是大好的机会,故而上前殷勤地介绍起来。
“禀表小姐,侯爷身子虚,便须得在膳食上进补,这一碗是糙米薏仁粥,那一个是四物汤……”
“那这一个,不会是驴肉吧?”
陆芳菲打断了她的话,指着一碟子色鲜香浓的肉菜问道。那丫鬟也依旧恭敬,低着头回道,“是,大夫说,驴肉‘益气温补’,对侯爷的身子是极好的……”
“哦,大夫说的,”陆芳菲端起那一个碟子仔细端详了片刻,“那大夫有没有告诉你,驴肉和四物汤,能不能一起用啊?”
此时别说那一个丫鬟,就是蓝奕等人也有些疑惑了。
漏夜更深,说是一处来探望临江侯,实际上陆芳菲那些表兄妹都已各自回了房,只留下蓝奕夫妇和蓝迩夫妇在这,他们也不怎么研究这些吃食,更是不明白为何陆芳菲话语当中带着怒意。
而那丫鬟却是浑然不觉,依旧还是从容地答道,“请表小姐恕奴婢愚钝,奴婢不知……”
“那通常外祖父所用的膳食,是厨房自己决定做什么,还是谁吩咐了,他们才做?今日的这些,又是谁做的主?还有那药,是谁熬的?”
陆芳菲声色俱厉,那丫鬟便觉得很是委屈,“今晚的药,是奴婢熬的,那吃食,则是厨房做的,谁吩咐的,奴婢确实不知……”
陆芳菲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端起药碗,细细了闻了一阵子,接着便拿出一个帕子,将碗中棕黑色的药汁略倒在上面一些,交给茯苓。
“你带着这个,并我们府里的腰牌,去找苏太医。问一问里面,有没有那一个东西。”
茯苓见陆芳菲脸色凝重,心中不由得为之一凛。
“七小姐说的,别是……”
“就是那个。我闻着像,却不能就因为这个‘像’发落外祖父家里的下人。所以,你去问一问最为妥当。”
短短的几句话,陆芳菲说得极为缓慢,像是忍着什么痛苦,又像是在暗暗决定什么。惹得蓝奕和蓝迩都有些纳闷。
什么是“那个”,什么叫不能发落,她又不说清楚,谁知道她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蓝奕的夫人大家出身,对陆芳菲的印象也还算好,觉着这孩子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拿出这般神色,故而还是静观其变。而蓝迩的夫人,虽门第也不差,却也是京里这等府第的夫人当中,出了名的破落户,因而冷哼道,“竟是我见识浅,看不懂咱们这外甥女想做什么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偏要藏着掖着——那药和吃食能有什么不妥,难不成,还下了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