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华国的历史上,启阳八年有着太多惹人深思的事情。而端午这一场未能如期举行的宫宴,则是慢慢湮没在岁月当中,成为了一件永远不会有人提及的往事。而在京中,更多的人能记得的是这一晚人人自危的紧张,是惶恐地等待家人归来的期盼,又或者,这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人,不能入眠。
而在镇国府里,对端午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忽然卧病在床的七小姐身上。不仅仅是因为她牵挂了老太爷的心,不仅仅是因为她在重华殿了曾无意中摧毁了一场计划好的阴谋,更因为他们从这一天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子也在他们忽略的地方悄悄长大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未知的博弈。
是兴盛还是倾覆,是繁荣还是惨淡,是一飞冲天还是被历史所吞没。所谓当局者迷,每个人自己的心里,都有千百种的推算和判断,在答案揭晓前,这些可能或许都对;而那厢在朝中摸爬滚打累计下的经验却告诉他们,对于未来而言,正确的路就只有一条,一步错就是满盘皆输。
启阳八年端午节之后,陆家七小姐陆芳菲因惊吓过低,卧病三天,也整整昏迷了三天。期间镇国府聚集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大夫,期间宫中各处的宫女太监做了一次全面的洗牌,期间袁淑妃的娘家辅国府还专门派了大总管来镇国府……这些有些是真实的事情,有些只是民间的传闻,而对这一系列事情的真正当事人而言,都是浮云。
说得再直白一点,其实对一个尚在昏迷之中的人来说,外界的悄然变化,根本不会在她的印象中留下任何的波澜。也就是凭着那一丝仅有的温暖,亦或是凭着对生存的极度渴望,漫无边际的梦境似乎也有了尽头。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纱和床帏,朦朦胧胧地映入眼帘。沉重的眼睑,满不情愿的微微张开,浑身的酸麻,也说不清是睡得太久还是睡得太浅。听着床幔外连一点打水和扫地的声音都没有,倒叫陆芳菲觉得有些不安了。
干涩的喉咙,连续尝试了几次,就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无奈之下,陆芳菲只得自己掀开被子和床帏,起身穿鞋,然后慢慢地走到桌边。
此时她的一双小短腿并不见得比出宫的时候好了多少,没什么知觉不说,脚踩在地上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几乎就是不受力。她这一小方闺房里除开她自己似乎就没有旁人了,桌上茶壶里水还很多,除此之外还有一碗温热的汤药摆在那里,仔细闻上去,还能闻到几分酸涩的草药香,不经意间也勾起了陆芳菲许多的记忆。
以前看《红楼梦》时,黛玉说自会吃饭起就会吃药,她还不大有什么感触。她自己也日日吃药,无外乎就是写胶囊和薄衣片,她并不觉得天天吃药有多难熬。而到了古代,把胶囊换成了汤药,这种痛苦纠结的感觉反而落实了。刚来的时候她还不大习惯,日子久了,她反倒练出了凭气味辨别所用药材的习惯,比如这一碗的话……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自己就下地了?”
赶在这个工夫,恰是有人开门进来,陆芳菲抬眼去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孙妈妈。那孙妈妈见她下了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凑过来,“老奴这才几日不在小姐身边,也不知佩云她们那几个死丫头是怎么照顾您的,怎么就……”
孙妈妈只顾着一面低头扯着陆芳菲的中衣,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许多惦念和自责的话。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她每多说一句,陆芳菲眼里的凝重便多了一分,最终所有的怀疑都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反应,她看准了桌上那个圆乎乎、沉甸甸的茶壶,横竖里面的水也不烫了,也不必担心自己被烫到——
这时刚走到门前的佩云和簪雨,就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是什么重物软软地倒地的声音,期间还伴着一声惨叫。吓得她们二人连忙推门进了屋,却见到了更让她们惊恐的一幕。
屋里的两人,立在那里的,是依旧昏睡了整整三日的七小姐,虽散着头发,人还显得困恹恹的,可好歹是已经醒了,精神好似也还不错,看上去是没什么事。
而倒在地上的一个,看衣衫装扮,还有那身形……
“孙妈妈?”佩云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顺手还捏了一把身旁的簪雨,在听到簪雨的吃痛的埋怨后,方才努力地看向陆芳菲,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小姐,孙妈妈这是怎么了?”
那个穿着七小姐的衣衫,长着七小姐模样的女子,则是微微地撇了撇嘴,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你们所见,被我打晕了。”
表情和神色都没什么异样,这般遇上大事都依旧能面不改色的反应,也确实是她们服侍的那位小姐,独有的风格。佩云和簪雨对这点都没什么怀疑,因而对眼前的人,虽忽然萌生了惧怕,却也依旧恭恭敬敬,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可……可是小姐,您为什么要把孙妈妈打晕啊,她是……”
她是您的奶娘啊!簪雨往日的口齿伶俐此刻也派不上用词了,满腹的疑惑,连同内心里潜在的恐惧,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变得结巴起来。佩云也没见得比她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几乎都傻了,两人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等着陆芳菲给出的答案。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放心,她不是孙妈妈。”说着,陆芳菲撂下手中的作案工具——茶壶,然后专门指着地上那个女人的手给佩云、簪雨看。
“你们觉得,孙妈妈的手,会是这样吗?”
是的,那是一双带着茧子手,像是做过粗活,也并不白皙细腻。可是,任是再没阅历的人都能看得出,这绝对是一双年轻女子才会有的手,它们的主人决计不会超过三十岁,而她们小姐的那一位奶娘,则已是快四十的人了。
在得到了这样的认知后,佩云和簪雨更是疑惑了,如果这个人不是孙妈妈,那怎么会有孙妈妈的容颜,又为什么会混入镇国府,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她们这位七小姐呢?
“你们还是找绳子把她捆起来吧。”陆芳菲施施然站起身,脸色满是玩味的表情,全然不似一个大病初愈的病小姐,倒像是得了多大的乐趣的小孩子,“我砸她的那一下不太重,要是她醒了跑掉了,我们就没处去找孙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