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序幕
人世间,多得是才子佳人相守一生的美好传说。而凡尘之中,不管是世勋之家还是小门小户,无论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唯有议亲这件事,都是一样的郑重其事,容不得半分的马虎。
譬如眼下陆家四房的庶女陆芳薇,长房的嫡女陆芳茴,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大太太和四太太也都是在脚不沾地的奔忙,看起来都像是要为自家的女儿谋个好亲事。可是谁都知道,嫡出和庶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更何况,四房里还是那样一种状况。
今日静月轩招待孔雁翎的,是上好的人参乌龙茶,虽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金贵东西,却是专门为陆芳菲备下的,其味道甘和醇厚,和孔家常喝的苦茶完全是两样的风格。
或许是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情无处发泄,或许是那橙黄色的茶汤太过醉人,两盏参茶入口,孔雁翎便觉得自己的心神忽而都松懈了下来,就连眼前一个牙尖嘴利,已经开始不让人占半分便宜的陆芳菲,也好像顺眼了许多。
她的表情和目光,说不上是多关切,但好歹还看不出幸灾乐祸的意味来。若放到先前,孔雁翎也不会想到,今时今日,能坐在一起为她分忧的,竟然会是这个人。
“陆芳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依人篱下,身份尴尬,却敢当着自家祖母的面给姑母难堪,孔雁翎现下真的是有些后悔了,好端端地,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夜晚给她那样的提醒?
面对孔雁翎的疑惑,陆芳菲却是莞尔。
“要我说,我想不通你的意思才是。本以为你拉着我出来是要找我理论的,最低起码,也总该给我点脸色,警告我几句吧?这才几年的光景,当初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孔雁翎哪去了?”
话出口时,眉梢向上微微一挑,目光恰与对面的女子相对。这才是孔雁翎认识的陆芳菲,会在极平淡的语句里,摆出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架势,还带着几分反讽的意味。她的眼神,她的语调,直把孔雁翎胸中仅剩的那星星点点的火焰都燃烧了起来。情之所至,表现在行动上,就是伸手在桌上重重地一拍。
“本来我还想饶过你,谁知你自己还送上门了。你到底有没有教养,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长辈,怎么能那么说话?”
孔雁翎的双眸当中,陆芳菲隐隐地看到了一点水光,看来效果是达到了,只是还远远不够。因慢条斯理地把孔雁翎的指责都顶了回去。
“看来姐姐的记性不大好。妹妹从小就无人教导,目无尊长没有礼数,有什么稀奇?不然祖母何必要说严嬷嬷来教我是好事呢?”
如愿地见到孔雁翎为之气结的样子,陆芳菲随即又是浅笑道,“倒是姐姐,应该庆幸才是。起码你还能这样对我拍桌子瞪眼,为自己的母亲争一争,我可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再说了,这些年就许她以大欺小,不许我回敬一番吗?”
更何况,老太太不也什么都没说吗?
听了她这话,孔雁翎似是马上开了窍,“你是说……”
“雁翎姐姐,我什么都没说。镇国府还是原来的镇国府,祖父也依旧还是镇国公,这些永远都不会变。”
茶水渐渐地凉了一些,也不似先前那么灼热烫嘴了。陆芳菲就那么坐在那里,凝视着茶杯里金黄色的液体,沉静得几乎没有半分动静。这般模样,这般态度,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岁数该有的。
是啊,她们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过得上普通人的生活。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有娘家一日的兴盛,便也有以后她们的舒坦日子,如若不然,姑太太的今日的情景便是最好的例证。
可陆芳菲说的是,镇国府现在还好好的呢!说到底,还是一个子嗣的问题,孔家长房无子,谁又能怨得着姑太太在孔家被人诟病呢?
所以有时候,孔雁翎根本说不上自己是觉得和陆芳菲同病相怜,还是觉得陆芳菲的境况比自己还要艰难,见了她总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还不是那么的苦。自幼父母双亡,又是常年卧病在床,她都能过得安安稳稳,还能有“闲情逸致”侧敲旁击地给自己母亲难堪。
这才是镇国府这边的表姐妹里,最不同寻常的一个。
“说起来,还是二舅母的运气最好。一举便是得了四表哥和五表姐,既是儿女双全,也解了她们屋里的纷乱,那两个姨娘马上就都老老实实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孔雁翎似是在自言自语,最后又把话点到了陆芳菲头上。陆芳菲心里就已经明白,她这是意有所指,眉眼流转之间,便是轻轻地一叹,“雁翎姐姐只瞧见了二房吗?三姐姐已经在议亲,二哥哥那边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庶子庶女在前,四婶婶心里必定是不舒坦。”
说着,又拿去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不过,这也其实也是好的。不管是嫡是庶,六姐姐总归是还有兄弟照应。不若你我,就是独自一个——瞧我这是在胡说什么,雁翎姐姐以后总也会有弟弟照应的——这般说来,我们这府里横竖也只有我一个孤鬼。今日本想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的,现在也只能是你敬我了。”
言语之间,孔雁翎的一杯茶也已经斟满,陆芳菲的话说得太直白,孔雁翎连推辞的借口都没有,只得愣愣地跟她碰了杯,各自饮尽了杯中茶,才算作罢。待孔雁翎正有些懊悔之时,却又见陆芳菲偏头看向窗外,幽幽地说,“今年的春景,我算是得了。静月轩名副其实,恰是优雅娴静,怡然自得,尤以月色最为妙极。本想邀雁翎姐姐今晚共赏月色,可惜了,恐怕是看不得了。”
孔雁翎心里正是有些疑惑,还未来得及追问,就见秋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连连向陆芳菲、孔雁翎请罪:“奴婢见过小姐,见过表小姐,请两位小姐赎罪。小姐本是吩咐过不得进来打扰的,哪知道方才四小姐跟前的采芹说是有事要拜见小姐,偏佩云姐姐和簪雨姐姐都不在,奴婢斗胆,只得……”
虽还是有些毛躁,和先前相比也算是长进了。况且此时的陆芳菲也没有时间再提点她什么,因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生气,然后要秋儿去请采芹进来,不多时的功夫,便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从门外走进了,见了陆芳菲和孔雁翎便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待她直了身子,陆芳菲才开口问道,“采芹姐姐可是我们这里的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