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就是陆芳菲的风格，况且她也并不大度，尤其是对陆芳兰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寻衅滋事人。摘出了自己，第一个要收拾的，当然还是陆芳兰。
所以在看到陆芳茴神色有异之后，她又笑盈盈地转向了自己的五姐姐，复又把先前陆芳茴的问话甩给了她。
“今日五姐姐既然是提起了刘禹锡的诗，想必就是对此有所研究了。所谓‘妖’和‘无格’的意思，不如就由五姐姐解释给四姐姐听好不好？”
这一句，她说得格外大声，以致之前故意肯看她的陆芳蕻也不由自主看向了她们这边。
陆芳茴眼里带着些许怒意，陆芳兰则是惊恐不定的模样。而在她们两个中间，立着的是才退了一步，等着坐壁上观的陆芳菲。
至于孔雁翎，她更是一副完完全全准备看戏的姿态，心里也是庆幸和后怕不已。
恰在这时，陆芳薇也终于理清了脑海中的思绪，复又回到了中庭。陆芳茴和陆芳兰一个是横眉侧目，一个是垂头不语，两人之间有看不见的战火渐渐弥漫开来，看架势就是一触即发。
而陆芳菲当然是不想再一次被卷进去，因达到了目的，就抢先一步地置身事外，对着陆芳茴微微一欠身，快步地离开了战圈，之后神情淡然地回到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戏，当然要选择最好的视角和最远的距离。在这方面，她与孔雁翎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孔雁翎，还忙里偷闲对着陆芳菲申起了大拇指，比了个赞许的收拾，惹得陆芳菲都是一阵的无奈。
不先顾好了自家的事情，倒有闲工夫在别人家里看热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着急，还是真的心里根本就不装事情。
漫长的安静之中，陆芳茴的心思都只系在了陆芳兰一个人身上，专注地连她另一边的陆芳薇回来坐下都完全没有察觉到。虽然她不喜欢陆芳菲，可平心而论，陆芳菲也从未主动地去挑拨什么啊！而这陆芳兰嘛……
“七妹妹方才所言极是，刘禹锡的诗，五妹妹必定是颇有造诣。今日当着众位姐妹的面，烦劳五妹妹不吝赐教，给我们好好地解释一番，可好？”
陆芳茴的声音很大，火药味也是十足，席间的众人俱是听得清清楚楚。眼见着陆芳兰的头越来越低沉下去，陆芳蕻便觉得心里的意气纾解了不少，便故意开口问道：“请四姐姐见谅，妹妹方才走了神，没听得两位姐姐是在讨论些什么。什么刘禹锡，什么诗文，既然四姐姐不明白，五姐姐解答一二又有何妨？古人云……”
面对三个人的多重夹攻，陆芳兰心里那根绷得紧紧的弦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在陆芳蕻火上浇油了之后达到极限，而后瞬间断裂了。但见她忽而用衣袖挡住了眉眼，不顾众人的注视，推开了自己的丫鬟，踩着锦芳阁那大理石铺就的路面，朝着门口跑去。
而她的丫鬟略愣了一下，随即便连该行的礼都给忘了，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她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就都跑出了锦芳阁的大门。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最不明就里的陆芳薇疑惑地想在陆芳茴和陆芳蕻脸上找到答案，却是徒劳无功——陆芳兰忽然跑了出去，看样子像是哭了，弄得陆芳蕻很没有面子，便也低下了头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
而陆芳茴则是不想再提起自己被陆芳兰摆了一道的事情，只当是没事人似的，淡淡地说道：“五妹妹也真是的，既然是不舒服，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倒好像是我不近人情，强逼着她来似的。这下子好了，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把我们的兴致也给搅了。”
说着，便叫来采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采芹马上就向前一边，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小姐，已经二更了。”
“二更，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到这里吧。夜里湿气重，我们也便罢了，七妹妹大病初愈，若是再着凉了，岂不是我的不是？”
陆芳茴这句说的还似是和气，陆芳菲便也依着笑道，“瞧四姐姐说的，妹妹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倒是雁翎表姐，她住在祖母那边，那就依四姐姐的意思，早些回去免得长辈们担心吧。”
她们两个的话都在情在理，众人也没什么异议，因纷纷向陆芳茴道了别，不在话下。
从锦芳阁到燕熙堂和到静月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陆芳菲和孔雁翎一起往门口走，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就此别过，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哪知道陆芳菲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叫着她。
“七妹妹，你等等我……”
待陆芳菲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来人不是陆芳薇又是哪一个？
也正是这一回头的工夫，她也看到陆芳蕻恰是出了锦芳阁的院门，还朝着她这边瞧了一眼，但也很快转过头去，朝着她该走的方向快步离去了。
“七妹妹，我们两个都要往北走，正巧可以同行。”
陆芳薇此言倒是不假，只不过这“正巧”其实也只有短短的一段路而已。而后陆芳菲是往东，陆芳薇是往西，还是要各走各的。真正算起来，陆芳薇其实应该和陆芳茴同路才对。
只是她们这姐妹俩，怕是都没有那个兴致一路同行吧。
在陆芳菲的默认下，她与陆芳薇并肩走着，两人的丫鬟也都在后面提着灯笼跟着。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已经和陆芳菲有过一次的“交流”，陆芳薇也似是熟门熟路起来。因碍着还有旁人在，她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劳烦七妹妹费心了。”
陆芳菲心里为之一动，“三姐姐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妹妹说的是，为这个惹出麻烦来，不值。”
陆芳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就是看不到她现下的表情，陆芳菲也知她这一位堂姐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因为就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两人能同行的路就走到了尽头。眼前就岔路口，两个人要朝着想法的方向拐弯，而她还欠了陆芳薇一个明确的答复。
今晚的月之比满月略瘦上一点，可挂在树梢上，还是很迷人。陆芳菲带着佩云从陆芳薇面前行过去，只小声地留下了一句，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也只有陆芳薇一个人听到了。
她说的是“请三姐姐放心”。
这么柔和，这么干脆，甚至连附属的条件都没有提。
又或者，这才是她那话语尖利、不肯退让的七妹妹本来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