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敢!
佩云领命去了趟松涛轩,回来时远远地就觉得,那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快把她们小姐屋子的盖顶给掀了!
纵使是七小姐身边最稳重最懂得隐忍的佩云,也登时觉得火冒三丈,只道不知是哪个房里的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然敢跑到她们小姐跟前撒野——
五年前的那一桩事还没尘埃落定呢,从小姐身子大有好转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她们还想生生把小姐逼死不成?
待她连忙加快了脚步,走至近前,终于能听清那两个人具体在说些什么了。
“我还当是谁呢,又矮又胖,还穿了件红衣裳,你是不知道我们七妹妹最看不得大红色吗?”
“红衣裳又怎样,我是比不了五姐姐,居然用这么呛的熏香,七妹妹身子弱呢,万一被你熏得晕倒了,看你是不是担待得起!”
一个穿了红衣,一个用了熏香,可别是五小姐和六小姐一起来了吧?
佩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想往这个方向联想,不过听那声音和口气,小姐又是默不作声——除开那两个冤家,还有谁能让七小姐耐故意装好性,坐山观虎斗地看热闹?
思及此处,佩云的心算是撂下了。不消说,七小姐这是借着在素容、素言跟前发作过一次的东风,要顺道也给五小姐、六小姐颜色看呢。
只是小姐也忒不厚道了,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好戏,都不说提前知会她一声,就要提前开锣吗?
待佩云快步走至七小姐房门前,非常懂事地权当没听见屋里的喧哗,故意提高的音量大声说道:“回七小姐,奴婢佩云,请小姐的示下。”
一门之隔,门里面的声音也清楚得多,方才五小姐和六小姐难得异口同声地把话锋指向了陆芳菲,说是让她评理。佩云见时机刚刚好,便故意在这个时候插话进来,想必那二位脸色早就非常难看了吧?
对门里的陆芳菲,也觉得佩云回来的太是时候,便顺势绕开了话锋,很干脆地让佩云进来。这一举动马上引起了陆芳兰、陆芳蕻的不快。
“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姐妹一处说话,这奴才不识相地插话已经是不妥了,七妹妹怎么还能容她这会子进来?”
陆芳蕻年纪没有陆芳兰大,确实心直口快,马上便把心里的不快转嫁到了佩云头上。按她的料想,自己既这般说了,这插话的丫鬟就应该马上跪下请罪才是。
可佩云就是低眉顺眼地垂首站在书案旁边,像是在等书案前坐着的陆芳菲的示下。
倒是陆芳菲随手拿起了面前的一个素白的茶盅,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细细地品味了一番,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确实是妹妹的错,方才两位姐姐争吵,我也没听清你们到底在吵什么,不知两位姐姐要妹妹评什么理?”
无辜的语气和表情状似无意,可看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只怕就是有心了。陆芳兰脸上微变,却还肯暂时拘着自己的性子;而陆芳蕻本就是急性子,登时气结,马上接道:“当然是陆芳兰,她……”
“我记得五姐姐的生辰在二月,前阵子刚过做了生日,六姐姐的生辰在六月。”陆芳菲出声打断了陆芳蕻,“长幼有序,依照府里的规矩,六姐姐总要尊一声‘五姐姐’吧?”
也不知道陆芳菲是不是故意的,一席话说得又慢又长,加上在自小体弱,又是在扬州长大,那声音柔而不软、甜而不腻,只听得人心旷神怡。
当然,会心旷神怡的一定不是陆芳蕻。
急性子的人最受不了别人慢性子,偏生这个妹妹还不能对她太大声说话,更恼人的是,陆芳菲的提醒在情在理。
镇国公行伍出身,治家用的却是儒学,讲求的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那一套道理,说话也必然以理服众。
比如方才,陆芳兰和陆芳蕻是姐姐,她们“交流”,陆芳菲就可以“不便打扰”;又比如,妹妹要敬着姐姐,但姐姐做错了事情,妹妹可以和声地提醒。
那么慢的语速,那么软的声音,总该是“和声”了吧?
陆芳蕻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陆芳兰就在一旁偏过头去偷笑。她陆芳蕻不就是爱抢风头爱占个尖儿么?她若是真有本事,就驳了七妹妹的话啊。
熟料陆芳菲话锋一转,又向陆芳兰说道,“五姐姐,您方才话也确实重了些,有道是,揭人之短不如取人之长,六姐姐委实是不若五姐姐欣长高挑,不过,祖父常教导我们说……”
这次轮到陆芳兰吃瘪了。她看不惯陆芳蕻,多半是因为陆芳蕻那火爆的脾气,但起码这个妹妹心直口快,很容易猜得透她的想法。
而反观陆芳菲,年纪小身子弱,又是已故的三伯父唯一的血脉,自打她住进了府里,祖父就恨不得把她崇到天上去。
凭什么?就凭她那克父克母的命?
连她那不爱背后说人长短的娘亲都叮嘱切不可和陆芳菲太亲近呢。
谁知道她的晦气会不会沾到自己的身上?
这倒也在其次,陆芳兰自己其实是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她所气结的,是陆芳菲的口气。
家里姐妹七个当中,陆芳兰自问是最饱读诗书的一个,如今倒要由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提醒她这些道理,倒要她的脸面往哪搁?
有城府能隐忍的的陆芳兰都尚且不满,那急脾气的陆芳蕻就更不用说了。什么叫揭人之短?不就是暗讽自己太矮吗?
两人脸色都是铁青,陆芳菲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一整段一整段的大道理脱口而出,如行云流水一般滔滔不绝,直到佩云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七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还站着呢。”
回应她的是陆芳菲恍然的表情,仿佛她自己也才发现这个事情——
才怪,屋里的丫鬟,是一人一个——陆芳兰身边的珠玉、陆芳蕻身边的笑语,另一个就是刚刚回来的自己。
小姐治了其他人出去,应该是烧水沏茶拿点心才对,那些东西都说现成的,按常理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想到这佩云几乎又要偷笑了,这一定又是小姐的刻意安排,不搬凳子不倒水,还由着五小姐和六小姐先吵一通。
等她们累了渴了,就是七小姐的正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