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聂天赌气,姬媚人便辞了聂府。聂天见她几日不来学院,知她在生气。定是恼自己不寻表妹,却跑去知州府赏花玩乐。还惹得何小姐倾慕自己,一时惭愧不已。
表妹一月多还未寻到,他心中比谁都急。哪有心思想别事?可这寻人却是急不来的!李捕头自接了失踪案件一直没有主动寻他,想来定是没消息,可惜好歹要去问个清楚。
这一日下学,聂天独自寻去李府。李捕头本在喝酒,见是聂天,酒醒了大半。自己在锦州也算豪了二十年,这次却栽了跟头,实在汗颜。聂天情知他是寻不到人,面上不好过。苦笑着询问几句,便要走。
李捕头见他如此,期期艾艾道:“聂举人,自得了消息我便放出话去。若谁掳了人,即刻送回来。这些日子,我带着弟兄们翻遍了锦州,却无一丝线索,也未有人送回。我实在已经尽力……”
聂天听言苦笑道:“有劳大人了。拙荆寻不到,只怕……”说着,哽咽难言。
李捕头见他神色凄然,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上愧疚,安慰道:“聂举人莫要伤心……”
聂天摇摇头:“如今已经月余,拙荆不知踪影。只怕……”他怅然出声,凄凉伤感。
李捕头见友人难受,心中难安。左右思索,胖脸一皱:“聂举人,要不咱们去连云观问问连云道长罢!大人都说他极灵,说不定……说不定就知道了。”
聂天本是举人,断不信这些。此刻听他说,却像得了稻草的溺水人。好歹死马当作活马医,苦笑两声,点头道:“或许,真能寻到也未可知。”
李捕头陪何知州去过连云观,识得连云子。见他同意去连云观,拍着胸脯要领他前往。
聂天与他商议好,定在三日后。
聂员外得知他要去连云观,吩咐五夫人给他备了钱财香油。只说,若连云道长也寻不到奉雪娇,寻人的事情便作罢。让他一心科考,待科考后另娶佳人。
聂天自然气不过,与他闹个不合。可惜,整个聂家除了他一人着急,又有谁人上心?
奉雪娇亲爹娘见寻不到女儿,寻死觅活逼着聂员外赔了一百两银子。就着一百两与二儿子娶了一房媳妇,买了十亩地。日子过得惬意,闭口不再提此事。
五夫人本有些疼爱奉雪娇,可惜娘家与聂府已经闹了不合。聂员外折了一百两,怒气冲冲,她也不敢再提了。眼瞅着,奉雪娇丢了不足两月,锦州却淡了风声,再无人提及。
聂天这几日一心等着李捕头的消息,却是落了空。他虽认识锦州众家公子老爷,却无一人是能寻人的。他爹答应让家丁寻人,看来是根本不曾寻过的。此时除了找连云子,似乎再无他法。
打定主意,不再深虑。想着几日不见逃课的姬媚人,便往十王庙外正建的姬府寻去。姬媚人果然在这里,建府的地全用高墙围了,工匠热火朝天的干着。
进了门,绕过照壁,过了拱桥,紫烟撑着把绿油娟伞,站在姬媚人身后指挥工匠栽垂柳。姬媚人今日着了一身雪白华服,发髻上雪白缎带正中嵌着柔和的东珠。
聂天走去,站在她面前,不说话,只是赔笑。
姬媚人几日不见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何月蓉看上他并非聂天之错,自己三言两语句句戳他的痛处。想他娇妻未寻,断不会娶亲。自己一个“男儿”,无端吃醋却是不合常理了。此刻见聂天含笑来寻,极是欢喜。对立半晌,冷面问道:“聂举人来作甚?”
聂天听她出声,并无冷意,知她气已消。作揖赔礼道:“贤弟莫再怪愚兄罢!”
姬媚人转眼一笑:“聂兄莫怪,小弟那日莽撞了。”
聂天见她含笑开口,亲切道:“贤弟何曾莽撞,骂的正是好呢!昨日寻了李捕头,他仍无消息。说领愚兄去求连云观的连云道长,请他寻人。”说完补充道:“这连云道长就在城外15里,也有些法力,锦州城多有人信奉他。说不定,他真有法子寻人呢。”
姬媚人记起这连云道长,正是李捕头前日所说,对地府之事极了解的道士。紫烟说此人窥得天机是个高人,或可求他助聂天忆起前世?
聂天见她出神,笑笑:“前日听你说想去连云观小住,是去祈福烧香吧?这十王庙尚未修好,也烧不得香。不如贤弟也去连云观走走,先去那里烧些香,可好?”
紫烟见主子沉闷了几天,见着聂天便媚眼含笑。不耐道:“聂公子想邀我家公子同往便直说罢。何苦编个理由,哄着咱们去?”
聂天被她说穿,尴尬一笑,落在姬媚人眼中分外有趣。两人约好了时日,聂天又邀着她回聂府。她好不容易寻得理由出来,自是不肯。
聂天见她不愿回聂府,只好作罢。又劝她莫再赌气,回学院上课。姬媚人本因生他气才逃学,现下和好了,依言点头答应。聂天见她答应,放心的告辞了。
待他走了,姬媚人忽然忆起什么,差紫烟去问。紫烟追上他,照着主子的话一字不差道:“聂公子,我家公子问您:休沐日的芙蓉可好看?”
聂天转过身愣了半晌,明白过来,笑道:“在下无心赏花,不记得赏过芙蓉。”说完,蓝衫一晃,含笑出门。
紫烟回去学给她听,以为主子会生气。谁知姬媚人听了非但不恼,反倒含笑赏起新栽的垂柳来,紫烟彻底懵了。
到约定这日,聂天带着福祥,姬媚人带着紫烟。李捕头带着两个挑香油的聂府家丁,一行人乘了马车去连云观。到了山下,下了马车,徒步上山。这一行人,只有李捕头来过,自然带路前头。
连云道长选地极好,地脉东西。中有个狭长涧谷,蜿蜒百里而来。至山腰便有缭绕云雾,众人行至山腰,俨然腾云之感。山路行人颇多,印证了连云道长的灵验。
到了山巅,一片开阔平地,数条山泉汇至一汪深潭,青松高耸,云杉合围,蔽日葱翠。一座恢弘的道观掩映其中,只露出楼角飞檐。潭水深邃,一块山石顺着山壁直至潭中,宛如青龙饮水之姿,连云观便建在这龙头之上。三两香客顺着栈道,绕过深潭,沿着曲折山路往观门去。
李捕头一边走路一边解说,众人听他絮叨不断,倒也明了。原来,连云子惯不见香客,通由大弟子悟虚接待。整个锦州,见过连云道长的人极少。李捕头去年替何知州来过几次,认识连云子。等进了观,他便找悟虚通报,引众人直接寻连云子。
说完这些,肥胖的身躯停在栈道上拍着胸脯歇气:“聂举人,你就放心罢。保证请道长寻得尊夫人!”众人见他挥汗如雨,得意保证,都笑起来。
姬媚人自到了此处,心中隐隐有些烦乱。腻湿的空气缭绕着香火味,莹润的潭水过着弥漫生气,葱翠遮着暖阳,却不该身体不适。她回头瞟身后的紫烟,见小丫头笑颜盈盈,正与福祥两个斗嘴玩闹,并无不妥。自嘲的压下心头烦乱,许是多虑了。
一行人拾级而上,入了观门。琉璃殿宇,烟雾缭绕。虽不是进香日,却香客云集,火光极盛。
李捕头正准备寻一个小道士通报悟虚,偏殿里就走出一位白净的年轻道士来。他见了这年轻道士,哈哈笑道:“悟虚道长,李某特来拜会尊师!”
年轻道士含笑打揖:“无量天尊,家师已候多时。诸位施主,请!”
李捕头抹一把汗,奇道:“连云仙长知道我们要来?”
悟虚含笑不语,领着众人穿过香火弥漫的天井直往后殿行去。姬媚人到了这里,烦乱略去,默默无言的跟着悟虚。
众人沿着回廊,走了一炷香时间,停在一处偏殿外。悟虚留众人稍侯,去殿内通报。过了一会,推开殿门,引众人入内。
一位白发老道,打坐在老君像下的蒲团上。身着褴褛衲衣,脚蹬灰色破草履,一身行头比悟虚差了许多。悟虚退出门去,领着挑香油的家丁走了。
众人知道这长髯老道便是连云子了,连忙行礼。连云子睁开双眼,打量了姬媚人一眼。手持拂沉缓慢起身,冲聂天微笑:“无量天尊。状元大人至此,贫道特留弟子相侯!大人请!”说完不顾聂天的惊愕,走了。
众人跟着他出了殿门,拐进左侧圆门。进了圆门,便出了连云观的后墙。一处小院,几块花圃,一条山泉缓缓淌向观前。不想,连云子带他几人到了清修的住处。
聂天待他在石凳上坐定,才缓缓笑道:“仙长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个举人,科考还有2年呢。”
连云子摇头笑道:“大人他日自知。”
福祥晓得连云子是有本事的,听他说自家少爷要中状元,露出喜色。李捕头笑道“聂举人,仙长说是定是了,恭喜状元大人!”说完,作揖行礼,喜上眉梢。
姬媚人冷眼看连云子,一直不言。这老道目中精光四射,显是修仙高人。一路虚步行来,拂尘飘摇,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不仅算出众人会来,还留了徒弟亲侯。算出聂天会中状元,聂天前世不就是状元么?连云子背对着她,开口道:“姬公子请坐!”姬媚人一愣,依言坐下。
聂天笑笑:“仙长既已算出在下会来,定也算得出在下所为何来?肯请仙长略施援手,寻回拙荆。”
姬媚人听他拙荆出口,微一皱眉。连云子叹道:“世事皆为宿命,状元大人不必苦寻。夫人业障未了,他日自会相见。”
聂天急忙追问:“此话怎讲?”
连云子抚须含笑:“碧落黄泉,烟花凝散,酴醾痴心,两顾茫然。”聂天不懂其意,待要再问,连云子含笑闭目。
聂天楞了半天,苦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替拙荆点灯祈福罢。”言毕,吩咐福祥将银两送到前殿悟虚那里。众人见连云子安稳入定,似无意再理会他们,起身告辞。
李捕头自是头前走,几人正要穿出圆门,连云子突然开口道:“妖冶清宫,转生浊门。卿心了了,旧人蒙尘。”言罢,抚须持尘起身远去。
他悠闲念完,姬媚人与紫烟生生定在当场,移不得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