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萱要看书,扶莺就出门给梅萱烧热水重新灌个汤婆子。
她加了次碳掩门出来时崔妈妈已经走了,风大雪大的,站那儿等上半个时辰人也得凉过心去。
添红也放了扫帚,拿铲子在一边滚雪球,不怕冷似的,听见动静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双颊发红。
“莫要贪玩了。”扶莺说,“崔妈妈走了?”
“走啦,”添红点头,手上动作利索,一会儿就堆了两个雪球出来,稳稳叠在一起,“你操劳什么?昨夜一宿没睡,好好休息就是。姑娘那边我还能照看着,你睡饱了再来换我。”
添红这话倒是没假。她人在外头,屋里也没少伺候,炉子里的碳还有,不晓得从哪儿翻的小几摆在床里头,桌上的红枣茶也还暖。
扶莺又想起了那满院子都找不到的五个丫头,气得很,也没搭话,脚步冲冲去厨房烧水。
大水缸面上结着冰,先前破开的也薄薄结了一层,扶莺拿勺捅开,连冰带水全部倒进锅里,一转身瞧见个人影靠在门边站着。
天光昏暗,瞧不清神色。
“添红?”扶莺差点没吓跳起来,拍了拍胸口,“你跟过来作甚?也不出声。”
添红没应,等扶莺走近了才开口,“你倒忠心。”
这是说的什么话?
扶莺一怔,飞快反应过来,添红昨日与自己说那番话,态度摆出光明正大:她接近梅小五是有目的的,对梅小五好也是有目的的。
反倒是自己什么也没说。
这话要如何说?说自己只想安安稳稳?还是说自己心疼梅萱?
没一个道理站得住脚的。
她蹙着眉头心里转过几道惊涛,把早晨那话还给了添红,“正该如此才是。”
添红嗤笑一声。她穿着单薄,又在雪里滚了几圈,身上又湿又冷,面上瞧着倒正常。听到扶莺的话只是摆手,转身走了,扣了顶斗笠在脑袋上,重新栽到雪地里玩儿得畅快。
这个添红······
扶莺起了提防,总觉得对方看不懂,该与姑娘说说才是。
梅萱也是半宿没睡,扶莺换汤婆子时就抱着话本子睡着了,呼吸小小的,半张脸塞在被我里。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瞧着却像七八岁,身上没几两肉,脸蛋倒是肉呼呼的,眉头锁在一起,不怎么安稳。
扶莺给她调了调睡姿又将伸出的手塞回去,在火炉边坐下了。
梅萱睡了小半个时辰被扶莺扒起来,套着衣服推出去,人还是恹恹的,比睡之前还要没精神,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好几个三头身的雪人,差点没吓死。
添红在一边笑得咯咯的,扶莺拿她没办法,就问,“这些雪人的脸呢?没有鼻子好歹作弄两只眼睛上去不是?”
“哪儿来的石头做眼睛?”添红拿铲子敲了敲被清扫出来的地面,“这地下可都结冰啦。姑娘落脚时可小心些,比雪上还滑呢。”
当真是比雪还滑,梅萱试探着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扶莺搀扶不及,跟着也一并摔结实了。
添红在另一头捧着肚子大笑,笑够了才稳稳当当走过来要扶梅萱起来。
梅萱仰着头看她,又落在那双手上,没牵着起身反而踢了一脚,添红就倒在旁没清扫的积雪里,还在笑,说梅萱报复心强得很。
这般折腾,梅萱回屋换衣服,零零总总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添红搀扶着顺利到了夫人院子里。
夫人院子叫楚轩,地方大,人也多,还有个没搬出去的六姑娘梅玲儿也住这儿。
和冷清的宣明轩就不同了,人走的路上时刻扫着雪,砖瓦有人拿热水洗着不叫结冰,堂屋围着三个火炉,垂了厚厚的棉絮帐子,暖和安逸。
就是有些吵。
几个穿着青衣粉裙的姑娘站在一边小声嘤嘤,夫人坐在上头,眉头皱起,比上回跳大神时见到的凶得多。
“小五来了?”夫人捏着暖手炉,头上一支碧玉钗子,面庞还白嫩,是个如花似玉的妇人。
说话语气也比上回凉多了。
梅萱恭敬福礼,“劳烦母亲挂心。”
夫人指了指那边几个哭得嘤嘤的姑娘,“可认得这几个?”
“是面熟。”梅萱瞧了好几眼,正经答道。
“只是面熟?”
梅萱便又多看了几眼,她面色无波,倒叫那几个丫头心慌意乱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没站稳噗通一下跪下了,给梅萱磕了两个头,哭得可怜,“姑娘可不能这么无情,我们几个跟着伺候姑娘也好几日了!”
梅萱便转头给夫人回话,“认得了,是宣明轩那几个。”
她答话认真,板着张苍白的小脸,一时竟说不出那个可怜。
梅萱:“没怎么碰见过,不大熟。”
夫人预备说话,那边一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与夫人小声说话。
夫人把暖手炉狠狠一放,眉眼都是疲惫,“她来做什么!打发了打发了!”
丫头没动,夫人又说,“我忙着呢。”
梅萱听闻这话便抬头多看了她一眼,觉得夫人找借口的模样有几分眼熟,看着还挺顺眼。
厚厚的帘子被挑起,两三人带着寒气钻进屋子来。
为首那个也听到夫人的话,打趣道,“夫人忙着什么呢?”
梅萱没转头,那人又惊叫起来,“哎哟,五姑娘怎么站着呢?这身子骨还没好完全,要再累病我之前那只野山参可不就白费了么?”
夫人似笑非笑的,叫梅萱去坐着,梅萱就乖巧坐着了,抬头去看进门的是哪路牛鬼蛇神,还没见着面呢,就拿自己去刺夫人。
来人披着蓝绿的大氅,一身白衣白裙,金丝勾边奢华低调,额上一点梅花,两支银钗束发。
是梅府庶长子梅清宗和梅府四姑娘梅茹的生母柳姨娘。
柳姨娘面目白净娇嫩,分明是和夫人差不多的年纪,看着又生生小了三四五岁,双眸含着风情,嘴角勾着得意。
哎哟,身边傍着梅府唯一的儿子,不得意可太说不过去了。
梅萱看一会儿,想起陶姨娘的肚子,想起夫人的两个嫡女,眼神放空,在脑子里快速上演了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