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已经占据了南梧的身躯，他右手食指的切口传来的疼痛也被冻僵。先是指头不再听使唤，接着是四肢，到现在为止南梧的身子甚至已经放弃了发抖。
结果还是得死在这种地方啊，南梧无奈的想到。周围一片漆黑，下水道的腐臭中此刻多了一点焦灼的味道，这气味让南梧稍稍安心了一些。他用自己最后的“种火”烧死了一名拾荒人，接着另一名拾荒人也果断逃走了。
毕竟“薪人”可不是他们这种程度的小喽罗能对付得了的，见到那样的白火之后也难怪如此。南梧想到这里嘴角便不自觉而又无力的上扬了点点，不过我也是强弩之末了，这次过后是真的动不了了。
想到这里，南梧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抱在怀里那伤痕累累的鲛人少女。
她已经晕死过去了，南梧对此却无能为力。刚才的挣扎已经用光了她最后一点力气了，如果不是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南梧甚至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真够惨的，一人一鱼，就这样死在下水道里，喂给了老鼠和蛆虫，哈，真是够惨的。真是难看得不得了的落幕啊，大哥……
就在南梧已经放弃了挣扎，打算就此闭上眼睛投身黑暗的时候。一阵细微而又尖锐的声音将南梧从黑暗中惊醒了过来。
那是什么？南梧抬起头，朝着那阵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的身体也仿佛恢复了点点力量，他将怀中的鲛人少女又抱得更紧了几分。
一片漆黑。拾荒人带着油灯逃走了，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够听清楚，那阵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南梧注意到，那声音就像是尖锐的金属物件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一般，这让他更加是一头雾水。
为什么剃刀侯的城堡底下的下水道里面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没有给南梧更多思考的机会，接着便出现在了南梧的视野之中。他看见了一只干枯纤细的手提着一盏沉甸甸的散发着诡异绿光的黑提灯从一个拐口探了出来。
那是什么？就在南梧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提灯与手的主人走了出来。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即便是亲眼目睹了他（它）的形体之后，南梧仍旧无法理解。
他明白了那阵尖锐的金属声响是怎么发出的了，因为他看见了那东西身体之下如同虫子的节肢一般的细腿。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南梧觉得这金属声响有些耳熟，似乎以前在哪儿听见过。
那些反射着火光的金属细腿之上，是一团被怪异粗糙的厚布盖起来的东西，那干瘦如骸骨的、提着提灯的手臂就是从那厚布之下探出来的，光是南梧看见的，便有三盏一模一样的沉重提灯。
“哎呀呀，老头子，看样子我们来晚了啊。”南梧听见一个尖细的老太婆的声音从那团被粗糙厚布盖着的东西中传了出来。
让南梧更为惊讶的是，那并不是亥亚斯所通用的语言，而是他的故乡古大陆所使用的语言。
“是啊老婆子，难得能看见‘白无焰’的火光，没想到居然已经彻底熄灭了。真是可惜。”
厚布之下另一个尖细老者的声音传了出来，使用的也是与老太婆的声音一样的语言。而与此同时，那团提着铁提灯的诡异形体又朝着南梧这边靠近了一些。
“可惜可惜。”老太婆的声音叹了口气后说道。
“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有好东西留下来了呢，老婆子。”
南梧看见一只干瘦的手臂从那厚布底下的阴影之中探了出来，并且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态微微颤抖地伸了过来。而就在那条手即将抓住南梧怀中的鲛人少女之时——
“走开。”
南梧不知哪儿来了说话的力气，他语气疲倦却又坚定的说道。
“哦？居然还活着啊。”老头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颇为惊讶的样子，“而且竟也是古大陆之人。”
“年轻真好啊。”老太婆的声音中带有了笑意，他们（它们？）显然对南梧所使用的跟他们一样的语言不以为然。
“不过你这样子——”
老头子的声音说这话的同时，南梧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厚布底下探了出来，等火光照亮看清的时候南梧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反射着绿色火光、刻有一张老人笑容的金属面具，面具上弯成月牙的笑眼之后则是一片漆黑。
“——究竟还能撑多久呢？”
命债老人。南梧曾经见识过这副面具，此刻他终于能确认自己曾经见过他们了，不过那时候他们隐藏在斗篷之下，虽然形体依旧怪异，却不像此刻这番惊悚。
“哎呀，老头子，别吓坏这孩子了。”
老太婆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另一张刻有老妇人笑脸的金属也从厚布底下探了出来。
“孩子别害怕，我们夫妻两个可不是什么坏人。来，让老爷爷老奶奶看看你怀里的这个东西吧。”老太婆尖细的笑声让南梧感到头皮发麻。
“我说了，走开。”南梧不耐烦的重复道，一边将怀中的鲛人少女抱得更紧了几分，少女也无意识的更加靠紧了南梧。
两张诡异的人脸面具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重新看向了靠着墙蹲坐在脏水中南梧。
“是该说你不知者无畏、还是说已经意识模糊开始胡言乱语了呢，”一直苍白干瘦的手从厚布之下伸了出来，摸了摸老者面具上的胡子，“真是让老夫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忽然间南梧听见了一阵古怪的声响，他困难的抬起头来，直接一根反射着绿色火光的细长金属尖刺的尖端已经离他的眼睛只有几寸了。那尖刺显然就是这两个被厚布盖着的古怪老夫妇用来移动的“腿”。
南梧愣住数秒，才注意到是另一只苍白干枯的手抓住了那根尖刺，不然南梧的脑袋可能都已经被它所刺穿了。
“老头子，你可真是个急性子，”老妇人的面具后传来了老太婆冰冷尖锐的声音，她马上又轻声咳了咳，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孩子颇为眼熟吗？”
“哦？竟然还有这等事吗，老婆子？”老人的声音中带着点诧异，接着那根细长的金属尖刺便被抽了回去，而那只抓住尖刺的苍白手掌也缩回了厚布之下。
老人的面具凑近了南梧的脸，南梧下意识的埋下了脑袋，而老人有仔细端详了几秒，忽地惊叹道：“哎呀，老婆子，听你这么一说，老夫确实觉得这小子有些眼熟！”
“孩子，”老妇人面具凑到了老人面具的旁边，她语气缓和，带有老妇人特有的尖细嗓音，回荡在这漆黑的下水道之中，“你可认识浪子团的卓勉？”
南梧听了这话之后，微微抬起头来，对上了老妇人面具上的眼睛。
“果然是你啊，”老人的面具也凑近了老妇人的面具一些，像是夫妻俩站在一起一样，“叫什么来着？跟在那个卓勉身后的小鬼……”
南梧没有回话，只是看着那两幅虚伪的银质面具。
“这些都不重要了，”老妇人说道，“没想到浪子团的人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想来是被剃刀侯那小子抓来的吧？”
“竟然能从那个剃刀侯的手底下逃出来，哼哼，该说不愧是浪子团的人吗？”老人面具后的声音带有些笑意。
“不过不管怎么，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啧啧……”
“没想到那个‘浪子团’的人会死在这种阴沟里，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
这两个老人的声音一唱一和，搅得南梧头疼不已，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也不搭理他们。他知道，这两个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但此刻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应付他们了，索性干脆不理睬他们。
“那么，孩子——”接着那老妇人的面具又凑近了一些，听见声音后南梧抬起了眼睛，他忽然发现老妇人面具上月牙形状的笑眼已经睁大了，漆黑的眼眶之中闪烁着幽绿的火光。
“能跟我们夫妻俩好好谈一谈吗？老太婆我有一些不错的提议哦。”
绿炎？南梧注视着老妇人面具的双眼中的火焰，看见那幽绿色的火光之中还夹杂着如阴影一般的黑色火焰。黑火？
就在南梧还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老妇人面具的双眼之中已经出现了两颗眼球，金色的环状瞳孔在绿与黑的火焰中闪烁着光。虽然南梧的脑子此刻连思考都费劲，但他肯定，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什么？”南梧看着老太婆的那双眼睛，心中不安的问道。
“哎呀，老太婆我实在是太心软了，见不得年轻人吃苦啊，”老太婆尖锐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南梧却不能从中感觉到一丝暖意，“你看，孩子。你不是快死了吗？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自己快死了这件事？”
南梧没有回话，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不已，靠在自己身上的鲛人少女也如同石块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随时晕死过去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哎呀，看着你的脸，不禁让老太婆我想起了咱们的儿子呀，你说是不是啊，老头子？”
老人的面具后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但南梧能够感觉到，面具眼眶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依旧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真是让人怀念，他可是个好孩子。啊，不好意思，孩子，人老了后就是容易啰嗦。所以先忍耐一下，不要就这么死掉哦。”
说着，南梧看见厚布底下又伸出了一只苍白干枯的手，那只手握紧了拳，只伸出一根食指。忽然间食指上方燃起了一团淡绿色中夹杂着黑色的细小火焰。
“看啊，孩子，这是我们夫妇俩的‘火’，是绿炎与黑炎的双生火种，很少见吧？”老妇人顿了顿，南梧注意到她那双诡异的眼睛至始至终都在盯着自己，不禁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孩子你也是‘薪人’吧？之前白无焰的火光也是你放出的吧？
“可你现在这副将死的样子，看来你的火已经熄灭了吧？这可真是大事不妙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南梧费劲的挤出了这段话，打断了老太婆的絮絮叨叨。他说话的时候只觉得脑子一阵晕厥，独眼已经除了火光以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快死了，南梧想到，但此刻他的心中竟没有任何一丝情感，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哎呀，没耐心的孩子，”老太婆尖声说道，“不过算了。老太婆想说的是，要不要跟我们夫妻俩做一笔交易啊？”
“交易？”南梧抬起独眼，与老太婆的那双怪异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来了。南梧原本已经因死亡临近而变得麻木的心不禁一紧，他听闻过“命债老人”的事迹。
“没错，孩子，一笔交易。”
南梧看见老妇人面具的眼角竟像是寻常眼睛一般扬起了笑意，那张金属脸庞上带着的笑意让南梧感到一阵胆寒。
“也许你听闻过我们夫妻俩的事，不过按照管理，我们还是得把规矩告诉你，哼哼，我们夫妻俩可不欺客。”老妇人面具后的声音冷笑着说道。
接着那尖细的声音又继续说道：
“这样说也许你好理解一些，事实上，我们夫妻俩啊——
“是放债人。不过我们出借的东西可不是钱，而是火——”
说着老妇人的面具又朝着南梧凑近了一些，那双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南梧的独眼。
“还有命。
接着刚才为止都默不吭声的老人声音又从旁边的老者面具后传了出来。
“利息很高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