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天色清明。暖阳和煦，由东而升，光芒沉降，细若绒毛，树林、河流、雪原、屋宇楼台尽皆染上了一层层金色。空气寒凉然而清爽，风缓慢犹如停息驻足的老者，失去原先的力道。
坞堡墙壁外种植着许多树木花草，寒冬令他们凋零，干枯空荡的树桠上垫着的是雪。不过几株偶尔种下的腊梅倒让冬季不曾显得单调，在白雪的映衬下，腊梅一片嫣红，更显得饱满鲜艳。
张彰张汹兄弟二人坐在一家大马车上，马车有些老旧，经过重新装饰后焕然一新。还带着木纹的车轱辘压着积雪，缓缓艰难地朝北驶去。
张汹穿着一身加厚的棉质淡蓝儒袍，看起来不显臃肿，反倒异常精神。他盘腿坐在了车厢内，厢中的空间异常之大，因而足以容纳他们两个比成年人还健壮的身体。另外，也能装下携带的礼物。
礼物是带给甄家的，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就是甄家。
原本过年后的几日是没有这种安排的，但奈何甄家人送来了请柬，说是甄家老夫人过六十大寿。经过父亲张安的解释，张汹才知道，甄家老夫人说通俗点就是甄尧的奶奶。
这场六十大寿甄家想办得热闹点，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个时候的人能够活到六十的确不容易。逢十过寿排场极大，这是大家族的常事。
很多人会借此机会，费尽心思献上礼品，千方百计处好关系。甄家能发请柬送到张家，已经算得上很是看得起张家了。甄家显赫中山，要不是张家与其皆在一县，哪有这种好事。
父亲张安固然是很看重这场祝寿活动，不过身为一家之主他显然不可能亲自前往，那未免太过低声下气，派儿子参加是最符合礼数的。这才有了张汹张彰今日的出行。
马车颠簸着，张汹靠在窗边，凝视着外边的雪景。上一次来时也是走着这条路，不过那时候还是夏末初秋，两边是甄家的粮田，如今已经被棉被似的厚雪覆盖一层，几乎让张汹认不出来。
忽然间，张汹在茫茫白雪当中捕捉到一个巨大的黑点，黑点在慢腾腾移动，不一会儿终于从黑乎乎的一团的模样显出了端倪。
张汹看到的居然是一支衣甲鲜明的军队。这令他心生疑窦，好端端的中山县内，怎么会出现一支军队？
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惧怕。因为那些装备精良身着甲胄的士兵，绝不可能是黑山军。
而若是袁绍的正规军，那正规军为何没有任何旗帜就出现在此处，莫非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张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透过重重叠叠士兵的身影，他看到在这些士兵的围绕和包夹当中，还有三辆行驶得极缓的车马。车马很巨大，色彩极艳丽，非一般人能有。
之所以行军如此之慢，恰是因为在等候马车。张汹已经看出来了，这支军队并非执行什么军令，也没什么秘密任务，而是这马车主人的护卫。
能挥斥得动正规军亲自保护的人，此人会与袁绍何种关系，该是多么尊贵？
还容不得张汹有所联想，这种车马转变方向朝他们靠过来。当下这条路由南向北，是通向甄家的必由之路。看这批军卒的方向，难不成是与他的目的相同，是往甄府拜访？
……
另一边的车马之上，一位青年与一位中年人并膝而坐。
中年人双手随意放在膝盖之上，发髻上绑着一儒士之冠，一身灰色长袍洁尘不染。嘴边两撇胡须分立，颌下胡苒长且柔顺，显然留了多年，不过他的眉毛却是微微向斜入眉心，一双眼睛又长又细，仿佛天生眯着眼睛一般。这副外貌说丑不丑，说多么俊朗更谈不上，只能用……来形容。
而青年身着华丽曲裾，红色腰带，脸庞俊朗，目光傲然。与中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双眼放在窗外，忽然瞧见了一辆在雪地中与他同样行走的车马。
“想必也是与我们目的类似。”青年笑了笑。
闻言，中年人撇过头瞧了一眼。这辆车马虽有些装饰，然在他眼中依旧是朴素平凡。
“不过是哪个小户人家巴结甄家罢了。”中年人很快地将眼神收回来。
“哦？”青年人倒是没往此处想。
中年人不屑地笑了笑：“公子有所不知，一般遇到像祝寿等时候，总会有人打探好消息，不请自来，送上些稀奇的礼物，欲图与主家交好关系。许多无名氏族皆是这样做的，以公子你这样的层面，自然是接触不到。”
“原来还有此种情形。”青年若有所悟，眼睛在对面马车上投下了轻蔑的一眼。
青年不再考虑这个，视线投向了远方天空，想着不知何事。
车马又走了一会儿，厢中沉寂的气氛被打破，青年感激地说道：“子远先生，此离邺城近四百里，终是到了无极县。先生肯为显奕之事前来，当真辛苦了。”
由邺城到无极，的确路途遥远，不过在许攸看来，这也不算什么，他们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县城都要歇脚片刻，顶多算得上无聊而已。
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时间问题。他们走时才是大年初三，许攸没怎么与妻妾子孙团聚，就忙前忙后替这位二公子挑选礼物。选好礼物后又马不停蹄地上路，以至于年都没有过完，现在许攸心中空唠唠的。
尽管如此辛劳，忙忙碌碌，许攸却丝毫没有怨言，谁叫他是主公的二公子呢？
二公子今年十九岁，再过不多久就要及冠，等到及冠也就到了成婚的时候，所以身为袁绍的半个同乡兼谋士，都是说着一口河南话，多年的友谊下来，刘夫人就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到了许攸身上。
替二公子操办婚事，许攸自然是当仁不让，当先就是要择一婚家。袁熙不是一般人，是四世三公袁家嫡子，嫁的人选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门当户对，或者说稍许要有些名气。千挑万选，许攸终于看准了甄家。
要说甄家与他在此之前也有过来往，许攸知道甄家财大气粗，在中山国一带是数一数二头等大族，比起自己的许家来也是不遑多让。
二公子的年纪已经到了，许多大族都开始活动起来，打探消息。谁不想攀附上袁家这颗大树啊。名望这些大族都相差无几，相貌当然是成了重要一环。
甄家时不时也朝他透露口风，吹嘘自家女儿多么多么漂亮，其实许攸这种话听得多了，已经不怎么相信。他以往也当过过类似红娘，不过那时候太过年轻，轻信了这些大族的嘴皮子，结果给人家选的女子丑得难以入眼。
可是新娘送到眼前，总不能退回去吧，那新郎也只是硬着头皮，吹了灯。
许攸很是自责，他算是有些良心，将当红娘的费用全数退了回去，可这样许攸也差点被人打死。
这一回是替二公子挑妻子，许攸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说收下了甄家的高额金钱，但许攸也本着尽职尽责的心思，决定要亲自来一趟甄家看看，把把关。这不，恰好逢上甄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接着祝寿的名头，许攸将袁熙也拉上。
不过袁熙虽然来了，却不是光明正大地来，而是以许攸侄子的身份前来，毕竟这时候有着婚前不得见面的习惯。万一没看上，亲家没结成，叫人说出去，不管于甄家还是袁家的名声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