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洛鸿勋勉强一笑道:“也许吧!不讲这个了,我们先吃饭吧,再不吃,就得又让阿四他们拿去热了。”
紧接着,爷孙俩便吃起了晚饭来。
近几年,虽新政频出,小有成效,可洛鸿勋却深感清廷三百年江山气数将尽。
自夫人去世后,洛鸿勋利用闲暇时光修身养性的同时像小时候一样读起了经史子集。
在他看来,纵观历史,风流人物迭出,然能风云于乱世,又流芳于后世,却无出范蠡、张良之右者。
两人皆凭能力由落魄小民到位高权重,而功成名就、辉煌至极之时,深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之理的二人并未贪恋权势,反而选择急流勇退,最终才得以保全,二人远见卓识的人生态度真可谓是千古智慧的集大成者。
而同代其他臣子,多半迷恋功名,不识时务,落得或被诛,或灭门的凄惨下场。
如今的世道更是乱象横生,富商们时刻得提防着被官员们变相压榨,一旦表面上看似在向朝廷阿谀求容,那很容易又会被革命党人误解成了其暗杀的对象。
看明白了这一切,拿的起放的下的他不再追逐船王之名,因而自白齐芳死后,洛鸿勋并未急于赶超其成就,反而明显放缓了兴和商行的发展步伐,韬光养晦,七年内只入手了一艘小型商船,且商行的海轮数也止步于十六艘而已。
而其同行黄埔船行的老板刘志远却趁机铆足了劲,势要先洛鸿勋一步承船王之美名。
刘志远与巡抚蒋寿乃同乡把兄弟,蒋寿调至广州,刘志远亦紧随其后来此发展,且黄埔船行的海轮数如今已迅速扩张至十五艘,完全可以同兴和商行一较高下,而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巡抚蒋寿的明协暗助。
兴和商行的管家黄岱见黄埔船行发展势态迅猛,因而情急之下问洛鸿勋说:“老板,咱们再不入新船,很快地位就会被黄埔船行取而代之了。”
可没成想洛鸿勋却慢条斯理地回他说:“我们兴和这些年来可以说一直都在单打独斗,能在航运界得以立足靠的基本是租客的口碑和信任,而其他船家却不尽相同。”
“当年的白齐芳一有洋人撑腰,二有徐闻江做内应,最后才得以善终,眼下的刘志远有蒋寿这座强大的靠山,与他相争,就等于是在跟蒋寿作对。”
“蒋寿是个什么角色?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在柳江尧和穆思远那曾听到过他的一些或真或假的事迹,此人明面里写的是生于廉州,可据说他实际上是新会人,毕竟说了十几年的粤语还是给他的曾经留了少许的痕迹,现在的蒋寿被世人熟知的几大事迹,无非是十八岁跟随当时的广州将军穆铸农攻打天地会的起义军,其骁勇剽悍,又足智多谋,在穆铸农的军营里可谓是战功屡立,甚至还斩了天地会南部首领蔺广隆的首级。”
“那会他只是个低阶小兵,竟有机会斩杀蔺广隆,如今看来这绝对是桩大大的奇事,而后来的他北上发展,更可谓是吉星高照,只不过四十岁才正式成婚,而更奇的是,在他新婚那日竟有人前来行刺,且杀手竟还是个女子。”
听到这,黄岱双目圆睁,竖耳聆听。
“我听柳江尧说那杀手不简单,其父还是大成国的一王,而此女似乎在蒋寿于大成国中当细作时与其有过一段孽缘...”
这段过往柳江尧说的含混,因为他大体也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
“后来呢?那女的怎么样了?”
“他们俩的恩恩怨怨旁人不得而知,可后来此女被蒋寿割舌挖目,活剐而死,这我可不是听柳、穆二人说的,广州城的很多官商都知晓此事。”
“这样看来蒋寿是个狠角色啊,可奸佞当道哪还能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呢!”黄岱当即心生感慨,愤愤不平。
“你知道就好,此人有勇有谋关键还心狠手辣,我们要是跟这样的人作对,能有好下场嚒?更何况当今的世道已越发不能太平,想要保全,必须得收敛锋芒。所以商行的发展只需维持原有的水平,眼下之势,绝不可冒进,切记!切记!”
懂取舍,知进退,方为大智之人,方可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洛鸿勋大半生悟出的道理。
在他看来,自己几年前已经宏图大展,飞龙在天,可盈不可久,力终有尽时,亢龙须有悔,方可转危为安。
因而成绩虽即将被人超出,可如今在他看来浮名虚利,皆是虚空。
而后,洛鸿勋将目光转向了施医赠药,扶危济困的慈善事业,他同三五好友一道在广州、佛山等地捐资成立了普善堂和保育堂。
一次,洛鸿勋将儿孙俩叫到身边,对他二人说过一段话:“我已将毕生的心血投入于航运业,少时的美梦早已成真,取得了这么多的佳绩,我很知足,真的很知足。”
在航运界,虽直至今日他都没能封王拜相,可在家人眼中,在兴和商行员工们的眼中,在诸多商业友人的眼中,甚至是在许多老百姓的眼中,他早已是无冕之王,今后的他只盼岁月静好,余生安稳。
海上发迹不忘桑梓,功荫岭南青史垂名。
这即是他大半生的写照。
当日晚饭后,洛景枫回了自己的房间做起了功课来。
忙了一阵子后,他将本子收进了包里,紧接着,又把放置在近旁的一幅画拽了过来。
这幅作品只画了上面的一部分。
星河闪烁的暗夜里,杏黄色的上弦月高高悬于天幕。
沉思良久后,洛景枫拿起画笔继续勾勒着他的梦幻世界。
不多时,他手中的妙笔在夜空下又生出了一间房屋来。
正当洛景枫得意忘形之际,突然间他却想到了今日蒋伟诚所托之事。
哎!
想到此处他当即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两下。
真烦...
可谁让自己已经承诺于人,没办法,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来这任务也得完成不是!
此乃洛家的家训。
洛景枫虽擅诗文,可写情书却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一点经验也没有的他跟只十几天没洗澡的猴子一般抓耳挠腮了老半天,也没缕出一丝头绪来。
此时的洛景枫不免后悔起自己今日的唐突决定来。
明明没有金刚钻为什么要揽这么有难度的“瓷器活”呢?
心烦意也乱的他一面唉声叹气着,一面随手翻起了桌上的书。
当翻到英国诗人约翰济慈的诗集时,他突然想到了蒋伟诚说过的“胡诌几句都可”类似的话。
既然如此那他索性就摘抄几句得了,省的耗费心神,要不然再磨一个时辰恐怕自己也编不出个所以然来。
紧接着,洛景枫攒动了几下眼珠子后,自问道:“那个什么桐的不会这么巧就看过济慈的诗吧?”
“哪会那么巧!不可能,不可能...”洛景枫又自答着。
想到这,他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后,立即快笔摘抄起了济慈的《每当我害怕》一诗中的片段。
亲爱的桐:
每当我在繁星的夜幕上看见
传奇故事的巨大云雾征象时,
我却想,
我或许活不到那一天,
以偶然的神笔描出它的幻象;
每当我感觉,瞬息的美人!
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你时,
不会再陶醉于无忧的爱情
和它的魅力!
于是,在这广大的世界的岸沿,
我独自站定、沉思,
也许只有你的爱
才可以带我走出这痛苦的心境。
倾慕你的诚
虽然边写边觉得令人发呕,但是洛景枫还是捂着嘴巴奸笑着写完了它。
完成后,他麻利地将其塞进了信封中,第二日一早便交给了好友蒋伟诚。
蒋伟诚看过信后非常满意,竖起了大拇指连连夸赞他文采斐然。
可瞧到最后的落款时,蒋伟诚却皱了皱眉疑问道:“老洛,为什么不把我的全名写上去?单单一个诚字她哪会知道是谁写的?”
听了这话,洛景枫却眨巴眨巴自己那薄薄的眼皮,而后贼兮兮地故弄玄虚说:“你指望她见到一封情书就能对你有什么好感?别傻啦,这种事得从长计议,写情书只能是第一步,一个‘诚’字足以让她浮想联翩,接下来吊足她的胃口,引鱼儿慢慢上钩...”
没想到洛景枫如此深谋远虑,蒋伟诚听完后简直拍案叫绝。
接着,他又忍不住调侃了句:“老洛,看来你真是无所不能啊!说没经验,我怎么觉得你是老道的很呢,对了,你说这只是第一步,那下一步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