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洛景枫回答,艾婉婷便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毫无惧色地上前说道:“就是我,冯先生您看如何?”
起初,冯少白还感到有不可思议,可很快他便想到了原来这三人结伴前来是有事相求。
虽不知艾婉婷的底细,可冯少白却晓得对方家境富裕,多半读过书,识些字。
可报社有报社的规矩,还没有招收女子的先例,更何况她并非会中人士,出入此地实有不便。
当初自己决定留下洛景枫其文笔出众只是一方面原因,而另一个因素细想想也许还更重要些...
可艾婉婷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还未享受过美好人生,怎么可能愿意将自己奉献给...
即便她情愿,他都不忍心!
思来想去好半天,冯少白都觉得不妥,于是他略显窘迫地说道:“抱歉,您二位先稍等片刻,景枫,借一步说话。”
紧接着,两人出了办公室在外面的角落里开了场讨论会,但二人的声音细又低,虽然离的不算远,可跟出去的艾婉婷和霍雨桐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
而越是听不清,她们便越想要一探究竟,竖起耳朵的艾婉婷听冯少白好像在说什么“非兴中人士”...
而霍雨桐通过洛景枫的唇语则辨别出对方似乎在说“现在不是,以后很有可能进入我们的阵营”...
阵营?
好像是阵营!
可到底是什么阵营呢?
不多时,二男瞥见二女在偷听,因而声音刻意压的更低更弱了,于是霍雨桐和艾婉婷除了面面相觑就只能是唉声叹气。
好一会,终于讨论完的两人朝二女走了过来,四人聚在了办公间的门口。
“艾小姐,这样吧,你大概介绍一下自己,都读过什么书,能胜任什么工作,这样我在下结论,应该较为公平。”
这时,冯少白虽满含笑意地瞧着对方,但神情中却仍透着几许茫然和为难。
可艾婉婷为了抓住这次机会却顾不得考虑太多,生性豪爽的她后退了两步,与众人拉开距离后,毫无怯意地介绍起了自己的经历来。
“小时候我在私塾读过五年书,十二岁进了培英女校,十八岁毕业,东西方历史文学我都有涉猎,比方说...”
她站立的样子仪态端庄,举止落落大方,声音似画眉般悦耳动听,神情隐隐含着笑却又丝毫不失礼节,因而不知不觉间室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放下了手中的笔纷纷围了过来盯着她看,好似在欣赏一副优美的画一般。
随着众人的热烈喝彩,冯少白亦缓缓走至她身前,伸出双手,真诚地为其鸣起了掌声,一抹缱绻的笑也在他的脸上徐徐绽放开来。
可尽管如此,没多久,冯少白眼中的钦佩之意却还是慢慢暗淡了下去,这时,他感叹一声后委婉地开口说:“可惜,艾小姐,我们报社里没有招女士的先例。”
虽然不忍心拒绝,可没办法,他还是只能以这个理由作为托辞。
一听这话,全场的气氛当即沉寂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故事,尤其是艾婉婷表情瞬即凝上了千层寒霜万年冰雪。
突然,一股神奇的力量将裹在她身体之外的寒气瞬间融化后,她当即敛去愁容镇定地说道:“冯先生,我虽没能像雨桐一样继续读书,可这并不代表我没有追求,我相信这里的工作我完全可以胜任,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高的薪水,只要管我一日三餐,我便已知足。”
“再者说规矩都是人立的,您是这的社长,至于留不留我决定权还不都在您嚒!如果您当真不愿意招我进来,那只能说明我的条件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而并不能单单以女子为由就将我拒之门外!”
话虽句句在理,可冯少白还是难以下定决心,毕竟一入此门,那便等于...
这时,同样不明就里的霍雨桐见机为好友争取道:“冯先生,我跟婉婷认识的时间最久,也最了解她,平日里她真的很爱读书,字也是我们同学里面写的最好的,所以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好这份工作,您千万得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见霍雨桐不停地跟自己递眼色,沉默了许久的洛景枫若是再不开口想帮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少白兄,你得想想,要是在外面招一个进来,风险更大不说,起码也得给人家二三十块银元,婉婷几乎是零要求,你要是拒绝人家,可真有点不近人情...”
碍于二女在此,洛景枫并未提及敏感字眼。
是啊,招个识字报酬又低的人手真不是件容易之事。
就在冯少白心理交战正酣之际,旁边的几位同事竟也陆续发声支援起了这个勇气可嘉的小姑娘来。
“少白兄,咱们这都是些大老爷们,平时又都忙的晕头转向的,你看看,这外面的报刊摆的乱七八糟的,也没人帮着整理整理,艾小姐一看就是个细心的姑娘,要是她能留下来,我们这一定会焕然一新,井然有序的,你们说对不对?”
“是啊,少白,思想不一致的可以慢慢引导,我们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见大家都如此看好艾婉婷,此时冯少白的态度也渐渐开始发生了转变。
这一刻,众人芒刺的目光灼地他脸不免有些发烫,以致于他的视线出现了短暂的飘忽不定。
可恰恰就是这几秒钟的游移却令他瞧见了艾婉婷那水绿色的袖口不知被何尖锐之物划出了一条丑陋而又醒目的长痕。
又见艾婉婷此刻正默默地目视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焦急,他实在不忍令对方失望,毕竟这几日她已经承受了许多打击,继而他又想到这个女孩子正在用生命全部的力量跟命运抗衡,怜惜与敬意忽然起了某种化学反应,竟生出了一种打破陈规的神奇。
就这样,冯少白终于在这股神奇力量的催发下破例松了口:“好吧,艾小姐,那明日八点整你正式来这里就职,记住,千万不要迟到哦!”
话音刚落,全场欢声四起,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皆为艾婉婷由衷地感到高兴。
而最兴奋的那个人激动地紧紧抱住了好友霍雨桐,她知道有了这份工作自己也就有了抗争的勇气,有了跟命运说不的权利。只是这幸福似乎来的太快,快到令她始料未及,快到令她忘形失语。
第二日,艾婉婷便正式加入了该报社,她也从Vicky旅馆搬到了旁处稍好一些的旅馆里,而好友霍雨桐还特意赶来带给了她两件换洗的衣裳。
可刚挺过新年没多久,洛景枫支援她的银两便已见了底,合计着自己总不能一直指望着别人的施舍,因而艾婉婷心生一念决定在报社中偷偷留宿。
“反正第二天一早,我就可以醒来,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不会有人发现我一直没离开的...”
想到这,此时早已昏昏欲睡的艾婉婷在浓浓倦意的怂恿下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可没成想第二天的大清早太阳的头还没露,她却被匆匆赶来报社处理事务的同事给逮了个正着。
似乎是被来人的开门声吵醒了,惺忪的双眼还没彻底撑开,艾婉婷便发觉一束目光已灼灼地投向了自己的面部。
倏忽间,艾婉婷腾地一下直起了腰来,好像鬼缠身一般。
哎呀,遭了,双腿双手怎么这么酸,后背也疼的要命...
死了死了死了,怎么这么倒霉呀!
随着一声“哎呦”的惨叫后,总算清醒了的艾婉婷这才睁大双眼懵怔地目视着身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