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虽说勉强是大病初愈吧(其实命悬一线),但好歹也有后天第二境——淬体炼心境的修为在身,在病痛被暂时压制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体虚无力。
现在他自然是神采奕奕。
少年一路游逛,挥动着手里的树枝,顺着灵秀湖边抄近路跑到了族学的墙根下。
所谓族学,当然不是封建社会那种控制思想的玩意儿,它的全称是“琼海城八族联合初等教育学府”。
简单的说,就是琼海城八个死有钱的大族一起投资建的一所小学。只不过针对的年龄段不太一样,族学是六岁入学、十四岁毕业,共计八年,类似于小学加初中再少一年。
李、唐两家正是这八族其中之二。
因此准确的说,李江、唐雪都是这里的在校学生。但是李江嘛,平均一周一小病、一月一大病、一年在鬼门关前走上两三圈的人,其实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处于“病假”状态。
藉此为由,唐雪在这些时间里都处于“事假”状态……
不过还好,据说这次李江发病,她差点就转成了“丧假”状态……
幸甚至哉。
李江把手里的树枝往墙对面轻轻巧巧一扔。
他特意带这根树枝来自然是别有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收拾唐小姑娘……
树枝在墙那边落地出声。
李江默数五秒,五……四……三……二……一……
确认了没有其它声音,李江心中一松,明白没有人守着。
少年双足发力,如一只大鸟一般跃起,右足在墙上重点,飞身而上,轻盈的身子就越过了墙头。手轻扶墙边,李江猫着身子从墙的另一边落下,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明显是个翻墙的行家里手。
想起当初读高中时,常常会复习到很晚,学校都熄灯了。他们一众小伙伴只能翻墙回宿舍,在多次被老门卫和老班抓到后,终于练就一身高强本领……李江也是唏嘘不已。
包括扔树枝这个好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刘胖子是扔石头的,结果有一次老班在墙下守候被砸个正着……那是个悲伤的故事。
至于现在,他倒不怕被抓到。开玩笑,他是谁?李家嫡孙大少爷!就自己这身子骨,要是李淮之知道儿子病刚好就会翻墙了,多半是欣喜万分的。
过了墙,李江向学堂方向走去。
族学还是相当宽敞的,而且环境也不错,虽说这冬季没有什么繁花似锦绿叶成荫,总还是有些宜人景色。
耳边传来东边学堂夫子洪亮的讲课声,靠西边的学生们的书声琅琅。
“好,今天我们继续讲耀律第五律——物权律的基本概念和作用,请同学们翻到政治课本第二章第三节的导读部分,我们回顾一下上节课的内容……”
刘夫子讲课的声音传来,字正腔圆。李江听到讲课的内容,即使在修界过了很多年,他依然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
少年蹑手蹑脚地走到学堂窗下,他并不准备走寻常路,尤其不想走正门进去。
他略微抬起脑袋,看向学堂里。明净敞亮,大约有四十来个学生,两人一桌,有男有女,基本都是十一二岁年纪的少男少女,都抬着头听课。不由得让李江想起他当年的青葱岁月。
呸,什么当年,老子现在正青春年华好不好?十二岁的……或者说共计已经活了五十一年的李某人在心中咆哮。
但不可否认的,李江还是那个李江,少年赤子之心,有时候这跟活了多久、有多少阅历确实没什么关系。
他看向窗边那个位置,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她枕着右臂,侧着脸,李江看见她红润的嘴唇、小巧玲珑的琼鼻、肌肤吹弹可破。
雪儿,你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说上课打盹,就上课打盹,绝对言出必行。
没毛病。
她身边那个位置是空着的,是李江的座位。
李江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内心也有些愧疚。他知道,唐雪不是惫懒的性子,这次是真的累坏了。
讲台上刘夫子讲得正到高兴处,唾沫星子横飞,偶然的一瞥,看见窗边正打盹的唐雪,心头恼火。
然后他的目光延伸,就看见了外面猫着的李江。
少爷今天气色真好!
刘夫子在心中感叹了一句,随后看着李江那充满感情的双眸,又看看唐雪,嘴角狠狠地抽搐起来。
明明才是瓜娃子两小只,我为什么弄出一种郎才女貌之感?
一定是错觉。
算了,爱上课打盹的继续吧,趴在外边偷看他小相好的也继续吧。早恋这种问题,李唐两家反正是不管,我也无能为力。单身不知几十年的刘夫子认命地想,干脆无视。
刘夫子本身属于李家的人,若是和李江论论,大概是李江他爷爷的表兄的外甥的堂姨的大儿子,在族学里任职,讲政治和本国历史。
拿起手中课本,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讲课,背地里左手背在身后对窗外的李江打手势:少爷,有何吩咐?
李江看向刘夫子,惊讶于他的上道,不过他都说了,不走寻常路。
少年右手拇指、无名指相扣,左手上显出血红戒指,印在右手掌心,浮现出一个血红色的古怪印记。
“敛!”李江心中暗喝一声。
他的敛息术天下第一,从古至今,无人可及!
那印记脱离掌心,飞速消逝,而一起消逝的,还有李江的气息、心跳、呼吸……
李江手上血红戒指再次隐去,少年轻轻撬开窗子,从窗口里钻了进去,动作灵巧,落地,转身,坐在了唐雪身边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发出的动静并不小,尤其是撬开窗户的时候更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但整个学堂中的师生全部浑然未觉、没有丝毫察觉。
包括讲台上的刘夫子,仍然在冲窗外打手势——在他的认知中,李江似乎还在那儿。
所有人对于李江的所作所为,对于他引起的任何声息,全部失去了捕捉和感知的能力,在他们的世界里,李江已经彻底消失。
诚然,李江修为尚浅,但对于先天境以下,他的敛息术都可以保证绝对有效,修尊之下,都能有足够的影响!这种超出正常敛息术数十倍效果的技术,是他李江的骄傲!
却说李江看着睡着的唐雪,十二岁的小姑娘睡得正香。
李江笑着取出身上带着的白色夹袄,披在唐雪身上,又想起昨晚,贴到她耳边柔声细语:“可别着凉了。”
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唐雪的俏脸上,很是暖和,也不知如何会着凉。
李江想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就把唐雪微微扶正,右臂从她膝弯下穿过,把小姑娘横抱而起。
“要睡也别在这儿睡。”李江附耳笑道。
“同学们注意,物权律的几项基本内容是……”刘夫子还在认真地讲课,当目光扫过唐雪原先坐的位置时,心神大震。
夭寿啦,唐小姐呢?
此时,只听“当”“当”两声,两枚石子砸在学堂报栏上。
刘夫子目力极佳,转头望去,只见两枚石子分别砸在学生表上的“唐雪”和报栏上的“事假”二字上。
他心领神会,暂停讲课,提起手边笔,在登记册上刷刷地批上“唐雪请事假……”。在写日期时,他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写下“唐雪请事假一个月”。
少爷今天气色这么好,想必是要好好陪陪唐小姐吧。
随后,刘夫子在身后比了一个“完成”的手势,也不管离去的李江如何,笑呵呵地说着:“同学们,我们继续讲……”
他没有好奇李江是怎么做到的,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好奇。
学堂里的学生很快也察觉出问题,各自窃窃私语。
“诶,你有没有看见唐家小姐啊?”
“她……刚才不是还在那吗?”
“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是啊,你们说是不是梦游跑出去了?”
“嘻嘻嘻……”
“张子杰,起来说说我刚才讲的什么!”刘夫子威严的声音响起。
“啊?”一个小男生张张慌慌地站了起来。
“哈哈哈!”哄堂大笑。
只有教室略显阴暗的角落里,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吃惊地瞪大眼睛,却根本笑不出来……他都看见了……
另一边。
大摇大摆走出学堂的李江怀抱女孩,自在悠闲,看着唐雪还在酣睡,笑着依原路翻墙离开。
李江翻过墙去,一转头又沿着灵秀湖边向唐家方向走去。
一路上唐雪都静悄悄的,呼吸平稳,小脸红红的。
李江又来到了唐家后院的墙根下。
好嘛,我这辈子是跟翻墙这种事情脱不了干系了是吧。
倒也不是他不想走正门,主要是他现在怀里抱着个唐雪,总不能招摇过市吧?再者他主要是不想看唐家人的脸色。
至于去找唐律……开什么玩笑。
昨天晚上唐雪铁定是去找木菱告状了,按着小丫头片子一贯坑爹的作风,本来没多大点事,一定会被她添油加醋说得唐律十恶不赦。
再想起唐律老同志的妻管严,啊呸,划掉重写,气管炎,李江觉得他不一定有那个胆子回唐家去。
现在指不定在拉着李淮之喝茶呢,等到今天下午木菱带着唐雪回金陵城之后,唐律才会半夜摸回唐家找他家老爷子……
某处,汜水堂,唐律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旁边的李淮之一脸嫌弃。
想起木菱要带唐雪回金陵城,李江不由得有几分难过——这去金陵虽说是年年常有之事,但他想着要和她分离,终究还是黯然。
他不知道唐雪是不是李长安转世,一切都是猜测,他也暂时想不出办法去验证。
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唐雪她多年来如何待他李江,他就一定会在余生中如何对待她。这不仅仅是感情,还有责任。
至于往后若唐雪并非李长安,又该如何,他却不想再思考。那个梦境,虽说有些荒唐,他却发自内心的害怕。
李长安那一剑,是戳进他心里的。
罢了罢了,李江故技重施,再次捡了根树枝从唐家后院扔进去。
五……四……三……二……一,默数五声,安全,李江松了一口气。
防止吵醒小姑娘,李江这次挑了座矮墙,动作也轻柔平稳得多。
跳起,墙上借力,越过墙头,顺墙滑下,无声落地,怀里的唐雪也没醒,完美!
等等。
“唐……唐……唐婶,您……您好啊~”李江全身一打颤,差点弄醒了唐雪,颤声道了一句。
一中年清秀妇人衣着光鲜亮丽,似笑非笑地站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探墙枝),抬起头看看李江,又看看熟睡的唐雪,美眸含笑,却是沉默不语。
那表情就像在说:快解释啊江儿,我等你解释~
李江的心中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每头羊驼都在咆哮着:mmp!mmp!mmp……
见鬼的,我当年纵横江海一中围墙的技术,就这么失手了,还偏偏被丈母娘,啊呸,是唐婶逮住了。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木菱会在墙根底下守株待兔!
不错,这妇人便是唐雪的生母——木菱。
唉,豁出去了,李江痛苦地想着。
“唐婶,雪儿她上课睡着了,我帮她请假,送她回来休息一会儿。”
“哦,这样啊,也是,下午还要赶路,现在得好好补补觉。”木菱还是带着笑容,但她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我信你个鬼,你这小子有问题。
臭小子,昨天晚上才听夫君说你的病基本好了,今天早上起来就能活蹦乱跳、精神抖擞的?别当我傻,你一定有问题。
“真的?”木菱很认真地问道。
唐婶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李江默默想着,嘴上只能道:“真的,刘夫子那儿还批了假的。”
当然,到底批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不过他相信刘夫子很清楚该怎么办。
木菱笑盈盈地看着这对少年男女,也不知相信了没有。
“好吧,江儿,也是辛苦你这金贵身子了,把雪儿给我吧,我抱她回去。”
李江表示很不想放下怀里的唐小姑娘,但谁让木菱是她亲娘呢?他还能说什么?
木菱接过唐雪,正欲转身,又回头走到李江身边。
“江儿,那日你犯病时,是雪儿把你背回来的;后来这三天,她又是形影不离地守着你,几乎没合过眼,这你应该是清楚的才对。”
“坦白说,我是不喜欢你的。尤其是反对你们俩在一起,但这丫头性子倔,当娘的也不会再说什么。”
“江儿,现在你病也好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唐婶就言尽于此。”
说罢,木菱就待转身离去。
李江一双眼睛如星子般明亮,笑了起来,叫住木菱,又道:
“唐婶,不必如此。”
木菱面色微变,转身过去,站在李江面前。
“雪儿待我如何,余生,我自当竭尽所能待她好。此生,我李江定不负她。”
李江面色肃然,眼睛本是黑色瞳孔,此刻双瞳飞快地旋转起来,由黑色不断变化花纹。
右眼开始被血红色浸染,瞳孔变得如血一般赤色,在旋转的过程中仿佛显现出无数玄妙纹路,若隐若现。那血红色,和前世的血影,竟是一般颜色!。
而左眼,却没有再旋转,整个眼球都开始变蓝,晶莹的蓝,深沉的蓝,最后整个左眼都变成海一样的蓝色。
那是秀可婆罗海的蓝色。
李江的双眸,一蓝一红,蓝的平静,红的狂暴。
“江儿,你……你莫要冲动啊!”木菱吓得脸都白了。
她才明白过来,这是修力属性浸染身体发生的异常变化。
修士以下,修力是没有任何属性的,直到突破后天第三境——辟穴通窍境成为修士后,体内凝现天晶,才会产生修力的属性和种类。
在此之前,李江便是后天第二境巅峰,只是因病痛而迟迟无法突破。
现在,这是要突破的征兆啊!
可是以他久病之躯,如何能够承受……
“没事,唐婶,我有把握。”李江右手结印,笑着说道。
随后,他右手上突然出现一枚震颤的血红戒指,在左手上印下一个印记。
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六芒星图案。
李江又咬破左手拇指,把血涂在右手掌心上,融入肌肤,留下一个海蓝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海蓝色的北斗星图案。
而在他的体内,修力缓缓沿着筋脉汇聚,形成两个光点,一红一蓝,彼此缠绕,缓缓运转。
突破!修士!
旁边的木菱正打算送李江去找李、唐二人救治,却发觉李江气息一变,变得强大了不少,至少有修士水准。
她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小姑娘扔了。
就这么突破了?
有这么快的吗?
你是在突破还是在玩耍?
我当年是不是个假修士?
回想起当年足足用了三天才稳定境界的自己,木菱只能叹一声后生可畏了。
李江却不以为意,毕竟前世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而且最后死在霞尘冢时境界已经接近了那个最高层次。若是连突破个修士都有危险,他也只能仰天长叹了。
木菱稍微平复心情,按住李江手腕用修力探查了几遍,方才舒了一口气,抱住唐雪道:“还好,没事,快去找你爹和你律叔吧,这是大喜事。”
说罢,她又用狐疑的目光反复扫了李江几遍。
李江同样开心,又笑着道:“唐婶,等一下,我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木菱讶然,想起李江方才所说。
“雪儿待我如何,余生,我自当竭尽所能待她好。此生,我李江定不负她。”
却听李江凑到唐雪耳边继续道。
“若有负于她,自受万剑穿心,业火焚身,天打雷劈,身归大地,魂归天外,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他前世不曾、也不敢许下的承诺。
木菱默然。
今天无论是她这个当娘的还是李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李江给的承诺,已经打消她的疑虑,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无非就是希望女儿幸福快乐罢了。
她也愈发觉得,李江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是真的不简单。
似乎这小子也挺招人喜欢的,木菱平生最欣赏如此敢爱敢恨之人,不然也不会生出唐雪这么个女儿来。
李江伸手理了理唐雪的发鬓,又道:“还有一事,雪儿,你要是再装睡的话,我可就走了。”
木菱猛地看向唐雪,却见怀里的小丫头“嘤咛”一声睁开眼睛。
好啊,连为娘都敢骗!
李江以手扶额,仰天长叹,他总感觉这剧情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貌似两百年前,有个姑娘也喜欢这么干。
所以其实,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没想到唐雪真的在装睡。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啊,娘,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唐小姑娘被木菱揪住耳朵,嗷嗷地叫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