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乔很安静地看回来。真的是安静，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在其中，视线平淡，没有波澜。平淡得，叫人想要毁了那一切。
“庄昭唯。”
连乔笑了。
“我做梦了，梦到了很久前的事。大约是第二次被你打伤入院。是不是就在那时候，你第一次动手打我的脸？”
像是叹息一般的呢喃自语，说完了，人便轻轻摇头，只是笑不减。而那笑，看在庄昭唯眼中，居然就有了些自嘲的意味。
“那时候，我就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睡傻了吧。”庄昭唯撇嘴，不屑一顾。
恍然大悟。连乔点头，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躺着已经不觉痛，突兀坐起来，腰间的钝痛还是清晰传了来。房里开了冷气却抵不住痛出的汗，感觉实在糟糕。没有穿衣服，连乔也不觉羞赧了，随手扯了床单裹在身上下了床。房里拉上了窗帘，光线暗淡，叫人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连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先映入眼中的是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苍白面孔。
“好像鬼呵。”
连乔叹息着推开了窗。
午夜时分，暑气消退了许多。窗开时，大团裹着湿气的冷风争先恐后冲进来，登时便驱散了房中积攒多时的暧昧气息。要下雨了。
窗台刚刚有半人高，所以即便是腰痛之极，连乔还是很容易坐了上去。背抵上冰冷的窗棂时，连乔忍不住还是打个冷战。悬空了半边身子，摇摇欲坠地坐着，总觉随时都会跌下楼去。连乔不甚在意地转回脸来看庄昭唯，脸色愈显苍白。
“庄昭唯，我累了。”
庄昭唯皱紧了眉头走向窗边。
“你想做什么？”
下一刻，庄昭唯的心跳差点停摆。
连乔微微叹息着笑，然后身子一歪就摔出了窗外。被风吹起的窗帘变成了漫天的白，白到刺眼。而就在那刺目的白中，庄昭唯泰半身子探出了窗外，手死死拽住连乔的腕子，英俊的脸上生平第一次浮现出扭曲的冷霜与怒意。
“一次次试探我，就这么有趣？你这个疯子！”庄昭唯低吼着，嗓中嘶嘶作响。“疯子！”
连乔还是笑，毫不在意快要被扯断的腕子。低了头，能瞧见缓缓飘落的床单在风中如水般涌动。满目的黑里，只有那一方的白清晰的展露出来。床单终于落回地上，连乔突然就有了错觉，自己身体里某些东西跟着那白色一并坠了下去。抬头，不意外瞧见庄昭唯扭曲的脸。连乔咧咧嘴，轻笑。
“庄昭唯，你爱我吗？”
“我恨不得杀了你！”
庄昭唯怒吼一声，一脚登上窗台，双手用力将连乔拉了上来。把持不好力道，拉上连乔来后跟着一并向后摔下去，连乔的身子也狠狠压上来。庄昭唯闷哼一声，双手反而死死箍住了连乔瘦骨嶙峋的身。
那种全身血液突然凝固的感觉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庄昭唯重新箍住了连乔时还找不到活着的感觉，只能用上几近勒断她骨骼的力道来确定，确定那个该死的女人没有烟消云散，也确定自己还活在世上。
“刚刚，我真想松了手让你摔下去。一个裸身坠楼的女人，有趣。”庄昭唯咬牙切齿一般说着不好笑的笑语，心跳得快要冲破了喉咙。
连乔很安静地靠在庄昭唯怀中，脸颊紧紧贴着他的颈子。散落的长发挡住了连乔的脸，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不会叫人错过她声音中浓到快要化不开的疲惫。
“你去结婚吧。我不拦你了。”
“我不过是结婚，又不是自此抛了你，居然也能气这么久，你还真是无聊当有趣。”庄昭唯讥讽道。
最初的慌乱过后，如鼓的心跳渐渐平息，人便也似脱力，突然就没法再紧箍连乔了。重如灌铅的双手撑不住落回地上，庄昭唯泄气一般狠狠瘪嘴。
“死女人，抓紧起来。想要压死我吗？”
连乔依言动了动，却仅仅是双手撑地支起身子，人还是死死盯着庄昭唯。脸上不见了茫然和愤愤，反倒多了些无力的笑。
“庄昭唯，你就不能好好对我说句话吗？说一句爱我，真的就那么困难？”
“我不爱你。”庄昭唯皱眉。“起来。”
“不爱我却一直把我拴在身边，我要投进别人的怀抱却只能招来你的报复。你把我当什么？”连乔挑眉。
“玩具。我说过，在我对你丧失兴趣前，你不能擅自脱开。这么大的人了，你也好歹多点自知之明，我怎么可能会娶你！”庄昭唯皱紧了眉。“要我说几遍，闪开。”
这次，连乔没有再反驳而是顺从地站了起来。没了床单裹身，便从地上捡起之前被庄昭唯胡乱抛下的衣服穿上。所幸裤子没有像他说的被撕成两截，好歹还能遮羞。只是衬衫已经彻底报销了。托着变成布片的衬衫，连乔人又有些怔怔。
“男人与牙刷，我不能与别人共享。”
“你闹够了没有！”
庄昭唯彻底火大，站起来一把夺过连乔手上的碎布片转手就扔出了窗外。
“从你自动跳上我的床开始，就该明白，我要的是你的身子，不是你的人。我不会娶你，永远都不可能，你最好给我搞清楚！”
“一个玩了八年的玩具，还没有玩够吗？庄昭唯，这对我不公平。”
“跟我讲公平？你睡傻了吧。”庄昭唯嗤笑。
连乔转回身静静地看了庄昭唯一眼，突然就不想再说话了，便低下头去，如瀑长发倾泻而下，将一张惨白的脸严严实实遮起来。腰还痛，也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僵硬地前倾了身子，很是费劲地抽下床上的罩单。
庄昭唯自个也觉站得无趣了，索性坐进沙发里点上一支烟，看连乔拿着白单子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明明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床罩单，到了连乔手里便像带了灵性。从中对折了挂在脖子上后开始沿着胸侧一圈圈地环绕。开始庄昭唯以为连乔想把自己包成木乃伊，等连乔将余出的边角塞进腰侧的缝隙后，庄昭唯微微挑高了眉头。
仅仅是一张床罩单便能绕出件吊肩的裹胸衫，再配上那条因为洗太多次而变得松垮的长裤，居然也有了潮味。有那么一会，庄昭唯似乎又看到了那个高昂着头走上T台的JoeLink。
指间一痛，庄昭唯猛地回神，满脸嫌恶地扔了燃到根处的烟蒂。
“你想做什么？”
“我回去了。这种高档的住处，我睡不惯。”连乔低垂着头，大约是不愿再看庄昭唯一眼。
庄昭唯冷哼一声，随手拿过桌上的钱夹，抽出张卡来扔了过去。
“瞧你那穷酸样，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庄昭唯养不起个宠物。买几身能拿得出门的衣服，收拾好，三天后我回来接你。让我抛了一堆公事连夜赶回来，你也够厉害。”
连乔看了看脚边安静躺着的金卡，许久，还是僵硬着蹲下去捡了起来。金灿灿的卡，不用猜也该知能买下多少好东西。以一个玩具的身份换回张金卡，真是有赚。
临出门前，庄昭唯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了来。
“再让我瞧见你与凤北或是沈舟平纠缠不清，后果你自己知道。”
连乔轻轻关上了门。
铺了厚实地毯的走廊，踏上去一丝声响都没有。连乔低着头专注地走，时间久了就生出些错觉，似乎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毯，是棉花，亦或者淤泥。一脚踏进去软塌塌的没有实处，不知哪一脚下去便能整个人陷入其间抽不开身去。
转过拐角时，眼前突兀多了些黑影。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张素净的脸。安静的人，似乎不该存在一般。或者，最起码，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
“乔乔。”沈舟平轻声念。“我送你回家。”
连乔不言不语地看回去，脸上隐约便多了些古怪的神色。僵持了小半会，连乔默默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电梯前，等待电梯的间隙，沈舟平自然而然伸手过来。展开的双臂合拢成一个安全的环抱。连乔只觉周身陷在青草的香氛中。待那环抱松开时，肩上却陡然多了点温热。
尚留有男人气息的衬衫搭在自个的肩头，连乔扭头看过去时，只瞧见了沈舟平温柔的侧脸。
一路无言。
沈舟平气定神闲的开着车。纵使在安静空荡的深夜，车速依旧平缓前行。如同人一样，永远在一个限定的界限内，不温不火，感觉安全。沈舟平的车是Bentley，像极他的个性。蜷缩在宽大的座椅内，连乔无意识地望向窗外。
却又下意识地想起庄昭唯和他的莲花。与顶级的车型一样，同样站在顶端的人，同样熠熠生辉。唯一的不同，大抵是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有着睥睨天下的霸势，一个带了海纳万象的容若。
重新回到那个散发着古旧气息的小楼，连乔道一句稍等便急急冲上楼去。等她再回来，手里多了一条项坠。泪滴样的坠子，摆在柜台里代表着不菲与尊贵的项链，那晚沈舟平亲自交到连乔手中的承诺。
“对不起，那晚没来得及还给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而且，我也不是能戴这种贵重礼物的人。”连乔笑笑，不甚在意地拉了一下新换上的松垮衬衫。“另外，谢谢你的衣服。如果不嫌弃，改日我洗过后再还给你。”
沈舟平看着连乔手中的项链，平淡的脸上多了几分隐忍。
“乔乔，你知道，不用这样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您。”连乔顿了一下，慢慢将项链放到了座椅上。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抱歉，我不认识您。这不是个玩笑。”
连乔笑笑，满脸的歉意。
“先生，我不认识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