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吧。”
不过是在车上小睡了一会，醒来时已经站在了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赌气一步一步丈量回小城，居然也能走到傍晚时分。当凤北终于瞧见古旧的小城时，兴奋得差点掉下几滴男儿泪，以至于连断掉的脚和炸开的头都可以忽略，一路掩不住笑意狂奔，总不能再多浪费一分一秒。
气喘吁吁地跑回那栋破旧的小楼下，莫名又生了点怯意。是了，怯，胆怯。渗进骨髓里的怯意似乎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甚至连低矮的楼层都爬不上去。不怕被拒绝，不怕瞧见被人烙了印的连乔，怕的是见不到。
是，见不到。一晚的时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离开了几年，心爱的宝贝就人间蒸发。费了诸多的气力，甚至不惜涎着脸讨好任何可能知情的人换回点蛛丝马迹找了来，找到了，离开了小会，就多出个男人，甚至早一步送上自己看中的项链。又被讨厌的女人缠住，离开了半日，宝贝便被别的男人欺负。如今，离开了一日一夜，单是自己幻想出的种种可能就骇破了肝胆。
而最怕的，是人再次消失不见。
凤北很怕，怕到周身出了一层的汗湿，举起手来半晌都不敢落下去敲响门扉。只是，最后一点希望就隔在窄门之后，敲开了，便还有希望。于是，再怕也还是咬紧了牙关敲了下去。一下，两下，开了头就止不住，腾空周身最后一点气力，没命地砸门，震山响亮。
求你，开门。凤北在心里呐喊。
所以，等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后，凤北突然便生出些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睡眼朦胧的连乔，穿了件肥大的衬衫，裸了双腿，赤脚站在门内。努力睁开眼看回来时，脸上满是梦中被惊醒的茫然。
凤北一把抱住连乔，拼尽了气力狠狠拥抱。只恨不得将那瘦削的身子拥进骨头里。
“我们结婚吧。”
“唔。”
连乔被死死抱住，骨头生疼，更难过的却是胸闷到无法呼吸。也不知眼前的男孩用了多少的气力，居然挣脱不开。费力转了脸腾出点空来大口呼吸，确定自己不会被活活憋死后，连乔很是痛苦地开了口。
“好痛。”
不过一日的光景，腰间的淤青哪里能消退？突兀又被人狠狠按压，痛得连乔差点当场飙泪。虽不至于哭得凄惨，但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呼痛时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腰断掉了，呜。”
凤北忙不迭放开连乔，转了手就去掀连乔的衬衫。可怜连乔人恍惚，又遭痛，还没反应过来的，衣衫又猛地被掀开，连话都忘了说，只能愣愣看着凤北动作。
“还痛吗？”凤北咬紧了下唇，指尖轻颤着触碰连乔的腰际。又不敢用力，只能小心地摩挲着，脸色阴郁得可怕。“对不起。”
连乔人还有点怔，只能下意识摇头，然后看凤北以极其轻柔的力道放下衣摆。再抬头时，灿烂的笑容闪亮到叫她睁不开双眼。
“乔乔，我爱你。”
“……”总觉是幻听。
“我知道，求婚要有戒指，鲜花也不能少。可是，你瞧，我是走了整日才走回来，累到快要死掉了。好乔乔，别气，先让我睡一会。等睡醒了，我带你去买戒指，好不好？”凤北眯眯笑。“现在，我们先睡觉吧。”
“咦？”
连乔彻底傻掉。
木偶一样被凤北推着进了房间，关门，落锁。老旧的落地扇，扇出来的风都是暖风，无妨。没有床，只是床垫，之前睡过一次，感觉不坏。窗户开着，能听到外面的杂音，太吵，索性闭死，顺便连窗帘一并拉上来。最后，躺到床垫上，顺便拉着木偶样的连乔一起躺了，然后学八爪鱼将连乔死死巴在自个手脚之间。
凤北很满意。
“好了，睡吧。”
连乔目瞪口呆。
居然会有这种人，脸皮厚到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还自诩做了主子擅作决定，换做常人大概都能被气疯了。连乔还处在脑袋短路中，只觉得怪，倒没有生气。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只是脑子里塞满了浆糊，居然也就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了，眼一闭，跟着又睡了过去。
简直睡到天翻地覆。
一觉醒来时不知今夕是何日。也热得难受。斗大的房间本来便闷热，两个人又似连体婴一般搅在一起，没有热晕大概也算奇迹一桩。连乔睁开眼时寻思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中，并且被人像抱娃娃一样睡了大半日。
怎么想都开心不起来。更何况，那两条狠狠夹住自个下半身的腿长到人神共愤，又重，简直就是一对秤砣，还是最重的那种。总算清醒了的连乔，下意识就挣扎起来。
“别动，再让我抱一会。”略带笑意的低嗓在耳边响起来。
僵硬地转了脸去，不意外瞧见一张俊脸。连乔瞪大了双眼。
“凤北？”
“乔乔，你睡着的样子好可爱，像个娃娃样乖乖的，嘴巴还微微张开了，像在讨吻。”许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凤北低头就凑过来，啾地一下，结结实实一个吻。“甜的。”
连乔一张老脸成了红番茄。倒是忘了脱身起来这档子事。
“你、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昨个晚上我来求婚啊，后来太累了，就睡在这里了。”凤北笑得灿烂。
“哦。”
连乔点点头。下一刻，当场惨叫。
“你说求婚？！”
“对啊，求婚。那会说得急，也没有准备鲜红和戒指，乔乔不要气好不好？一会我们就去买。”
说完，凤北再度俯身过来作势便欲亲吻。连乔自然抬了手横亘在两人之间，遮住了自个的唇，也一并挡住了凤北的亲吻。凤北的唇轻点上连乔的掌心，带来不可思议的轻柔触感。
连乔皱紧了眉头。
“为什么要跟我求婚。”
“我爱你，并且希望可以与你一起生活。”凤北挑眉，凤眸里满满的都是喜悦的光辉。“乔乔，嫁给我。”
“让我起来。”连乔别开眼去。
本来还想再厮磨片刻，突兀察觉到连乔有些古怪的神色，凤北一怔，最后还是默默闪到一边放连乔起身。坐起身来的连乔并没有急着下去，反倒是抬了手来撕扯着自个的衬衫。凤北坏坏一笑，作势就掩住了双眼。
“讨厌，不要这么急嘛，人家都没有准备好。”
真正笑煞人。
连乔却没露出半点笑意，甚至连唇角都不曾稍稍扬起。拉扯着衣领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隐约像是费了诸多的气力才能做出这种简单的动作。衣服掀开来后，露出了瘦削的肩，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之上，是一块红到几近泛黑的印记。
庄昭唯留下的咬痕。
“他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像是商店里待价而沽的货品，标注的不是价格，而是他的所有权。八年前，他就已经要了我的身子。”
连乔别过头去，攥紧领口的手上青筋尽显。
“凤北，你看清楚。你要娶的，不会是我这种人。”
难堪的沉默。
遮在眼上的双手一直不肯拿开，凤北安静得像是没了气息。连乔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只是固执地攥紧领口将烙印示人。房里很静，静到即便关了窗还能听到外面的喧杂。世俗的生活，市侩，黏腻，可是真实。如同连乔肩上那块最终只能永生携带的丑陋疤痕，谁都不能抹杀。
“乔乔穿上婚纱一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
挪开遮挡了视线的双手，凤北坐起身来。破旧的床垫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痛呼，凤北便笑，晶亮的眸子直直对上连乔的视线，然后以手覆上她的肩头，轻松掩住了那块丑陋的疤痕。
“看，我遮住了呢。乔乔，只要你别低下头就不会再瞧见这种丑陋的东西。”
凤北呢喃着，凑过身来触碰连乔的唇。动作是那般的轻柔，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又满怀了深情。
叫人想哭。
“乔乔，以后，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连乔很没出息地哭了。
后来，还是手牵手出了门。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如同抱定终身不再分开的决心。走在人来潮往的街头，还是有太多的怪异视线看来，凤北自在轻松地受了，连乔也不曾生出些抽回手的念想。
一枚戒指，一个承诺。唾手可得的幸福，连乔没有勇气再把它推出门去。
还是回到那个出售价值不菲的项链的珠宝店。笑容可掬的店员彬彬有礼，只是在瞧见连乔后那笑里就多了点看低的意味。也是，年纪一把又生的普通，居然都能找到这么完美的男友，岂不是羡煞了旁人？凤北一直忙着从眼花缭乱的对戒中挑选，倒是没有察觉店员的异样。连乔察觉了，也只当未觉。
这般艰难才换回一个戒指，哪里能够随意就生了胆怯退让的心？
最后选中了一款最为普通的线戒。白金的指环，只在中央镶嵌了一颗小小的钻石，简单，干净，低调。可是叫人觉得踏实。
“只有这么一点，乔乔，会不会太委屈你？”凤北皱眉。
“我喜欢呢。”连乔低着头道。
其实，连乔的手生得很漂亮。人虽然生得高挑，手和脚却小小的，全然没有高个子女生该有的大手大脚。肤色本来就白皙，手指又是细细长长的，配上简单素净的线戒后，居然也有了些广告中模特戴出的性感。但若真个选了硕大的钻石来戴，倒真显得俗了。
凤北本想选一枚钻戒来的，但瞧连乔细长的指上突兀多一枚大得夸张的钻戒也够难看，便勉强应了下来。付账时凤北随便从口袋掏出张金卡递过去，又招来店员的一记幽怨目光。年轻，英俊，温柔，还多金，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一个又丑又老的女人占尽了，大约换谁都觉心里不爽。
连乔笑，心里慢慢就生出点啼笑皆非。若是被那小店员知道自己还曾搞得这个完美男人几度痛哭，大概会生出些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心了。
提着包装好的对戒刚刚出了门，凤北就猴急着拆开来。连乔奇怪，看凤北很是焦急地撕扯着缎带，下意识就皱紧了眉。
“怎么了？”
“Can’twait。”凤北头也不抬道。
好不容易取出戒指，凤北居然急出了一头的汗。小小的戒指捏在手里，连乔发誓，她看到凤北的手在抖。然后，下一秒，凤北屈膝就跪了下去。
“喂！”连乔大大吃了一惊。
“连乔，请你嫁给我。”
凤北单膝跪地抬头看来，精致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坚定。这种只在电视中才能瞧见的桥段，突兀被搬到现实里，没有人不会受惊吓。更何况，他们站在闭塞小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围观，有人吹起了花哨。
连乔的脸涨得通红。
“嫁给我。”始作俑者还不觉羞愧，固执着跪地不起，还不忘高举了戒指到连乔眼前，笑得风华绝代。“我爱你。”
“哇！”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小小的指环，因着阳光的照射，隐约泛了温柔的光。这会，那个代表了承诺与幸福的指环生出莫大的诱惑，叫人无法抗拒。连乔知道，自己只是个凡胎，所以，她抵不住那诱惑。颤巍巍地伸手过去，指尖已经触碰到一丝凉意。
再一点，一点点，就能抓牢这幸福了。
“凤哥哥！”
一声惊呼扯碎了幸福的光环。
连乔一惊，猛地抽手回来时碰掉了凤北手间的戒指。小小的圆环坠地后却不肯停歇，转啊转啊，似乎要用尽所有的气力彻底逃离。连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圆环越滚越远。
触手可得的幸福滚远了。
凤北铁青了脸站起来。人群已经自动让开一条道，而那声娇嗓的主人也踩着重步一点一点挪了过来。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天使一般的女生隐约带了哭腔，瞥向连乔时却掩不住眼中的怨恨。“凤哥哥，你在做什么！”
“求婚。”凤北一把拉过连乔的手高举。“如你所见，求婚。”
“怎么可以！你是我的，你怎么能跟那个老女人求婚！”天使尖叫。
“咔嚓。”
“咔嚓。”
叠串的响声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灯尽数而来。如同在人群中掷下一枚炸弹，轰开的不仅仅是瞧戏的路人甲乙，一并炸开的，还有连乔的头。
“乔乔，乔乔？”
似乎有一道焦急的嗓音在耳畔呼喊。连乔皱紧了眉用力捕捉，却总觉那声音太过飘渺。倒地前，连乔只觉眼前多了些恐怖的嘴脸。黑衣，黑鞋，黑脸，甚至是手中黑色的相机。
世界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