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好好教训教训你!”张长贵说着抬起了手中的手杖,对着陈成玉的腿就要打下去。
陈成玉没有躲,也没有还手,他知道,再怎么说,这个人也是他亲爹。
“不可啊,老爷!”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女人,护在陈成玉面前。陈成玉认得她,她叫孙芳,是周绮茗也就是陈成玉的亲娘的陪嫁丫鬟。周绮茗死后,她就一直在张家。
“你给我滚开!”张长贵正在气头上,一把把孙芳推得摔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陈成玉对张长贵吼了一句,赶紧把孙芳扶了起来,“你怎么能对孙姨动手!”
张长贵听见陈成玉因为孙芳而冲他吼了这一句,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孙姨,您没事吧?”陈成玉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孙芳说着赶紧又跪倒在地上,“老爷,少爷他不是有意的,求老爷别打少爷!”
“唉,”张长贵的手杖重重的落在地上,他颓废的坐在凳子上,“我怎么找回这么一个白眼狼儿子啊,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张忆茗啊张忆茗,你不愿意当我儿子就算了,你走吧。”
张长贵说着转身要离开,却看见门外的下人都在看。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老爷,”站在最前面的下人说道,“求老爷别让少爷走,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啊!”
后面的下人也都跟着说,“求老爷把少爷留下来!”“求老爷别赶少爷走!”“让少爷留下来吧,老爷!”……
“你们……”张长贵看着面前的情景,“当初我丧妻失子痛不欲生,你们可有人有这般忠心?当初我被人所骗,差点倾家荡产,你们可有人有这般忠心?当初我大病一场,生死徘徊,你们可有人有这般忠心?他来了才三天,你们就开始巴结新主,我还硬朗着呢!一时半会死不了!”
“老爷,您误会我们了。我们这般并非巴结少爷,我们也不是对您不忠心,只是,”孙芳犹豫了一下,“只是您确实不如少爷。”
“你……”
“少爷一直恭敬待人,因为我曾是夫人的丫鬟,因而少爷对我更是格外尊重。外院李六的老母病了,拿药的钱是少爷让给的,刘妈染上风寒,也是少爷让她回家静养三日的。这些,这些我们拜托王管家告诉您,您总是……对王管家破口大骂,还扣我们月钱。”孙芳说完了,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看来是极其怕张长贵,刚才那一番话,她可能用尽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
“我……”张长贵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我真的就那么让你们厌恶吗?”
“老爷,”王管家走上前,“我从小和您一同长大。那时我爹是您家的长工,他总告诉我,不许跟您称兄道弟的,因为我不配,我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怎么能和您一块玩呢?但您从不计较这些,您带着我放风筝、捉家雀,还把您从书上看到的故事讲给我听。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八岁那年,浑身出疹子,是您不怕传染拉着我去求老爷找郎中,老爷为我找了郎中,但您为此被罚在祠堂关了三天。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老爷您的了。可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个曾经的您了。”
“曾经的我?”张长贵愣在原地,记忆的书本一页页的翻阅,那些不知什么时候走丢的良知都迷途知返,勾起了全部的回忆。
“爹,王哥哥病了,求您给他找郎中看看吧!”
“爹,今年大旱,咱们收那么多租子,其他人不就没得吃了吗?为什么不少收一点啊?”
“李婶,您前几日腿疼,今日好些了么?您不用这么惶恐,我就是在私下这么叫您。”
“王哥哥,咱们以后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每天都一块放风筝看戏!”
张长贵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似乎都舒展开了,“绮茗走后,我就变了啊。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呢。”他说着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孙芳。
“老爷……”孙芳一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同样激动的还有王管家,因为他又看到了张长贵年轻时的影子。他快步走上前,“老爷,要是您不嫌弃我老胳膊老腿的,我现在还能陪您一块放风筝。”
“当然不嫌弃了,”张长贵笑了起来,“咱们说好的,放风筝看戏。”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风筝!”王管家高兴的转身就向外院走去,那比平时轻快了无数倍的脚步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年近半百的人。
“这老王,还挺着急,”张长贵笑了笑,看向陈成玉,“忆茗,你很厉害。”
看到这个样子的张长贵,陈成玉也觉得轻松了很多。“我能明事理,开智慧,全是李先生教我的诗文词著的功劳。”
“好。我要赏李先生,重重的赏。忆茗,我也要奖励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
“好,那我就直说了,”陈成玉看着张长贵,“我想让您给那些穷人分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每个人内心中都充满了惊讶,应该说是每个人都震惊了,连拿着风筝回来的王管家都惊的差点被门槛绊倒。
地主要是没地了,还叫什么地主?
“这个……”张长贵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老爷,少爷一时糊涂了,老爷,他的意思就是分一些粮食而已,您知道,少爷他仁心宅厚……”孙芳说着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她这样说,无异于是说张长贵不够“仁心宅厚”。
可张长贵没有计较这个,他皱着眉盯着陈成玉,“你是认真的对不对?”
“嗯。”陈成玉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张长贵的眼睛。
“好,我答应你。”张长贵坐在了凳子上,眉头渐渐舒展,“刚才说了,你提什么都行,我不能失信于我儿子啊。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地主。这样吧,从今往后,各家各户,我只留三成地契,租子只交现在的三成,这样总可以吧?”
陈成玉看着张长贵,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头,“谢谢您,爹。”
如果说张长贵做出那个决定时还有一些心疼和后悔的话,在这一声“爹”被陈成玉叫出口后,所有的后悔和心疼就都烟消云散了,他爱财,但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认自己,甚至钦佩自己。这是每一个当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