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番外一,凤殇
我有很多讨厌的东西,讨厌自己的身体,一出世便带着病痛,讨厌父王,他看我的眼光从来都是遗憾,讨厌画画,那只是为了更接近那早逝的娘亲。
我喜欢的,却不多,偏偏有一个,是突然闯进我生命的傻姑娘。
画春宫,在青楼前摆摊,不过是一种扭曲的报复,报复的对象是谁,连我搞不清楚。然而那一天,我却很高兴,没想过,卖画也能卖出个趣人儿来。
“妖孽,买你多少钱?”
一开始便注意到的奇怪女孩,穿着红彤彤的小棉袄衣,整个就像新年贴门上的福娃娃,却不合时宜地在青楼前徘徊,眼睛黑亮黑亮,不小心撞倒我的画摊后,居然会冒出句这样的话来,我忍不住失笑。
丫头。
我喜欢这样叫唤她,就像我喜欢听她叫我妖孽,不过这该死的丫头竟然一直都没有问我的名字!
“小白,白苏君。”
湘王别府里,阿潜指着远处独自发呆的少女,为我细细介绍。我注意到,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比平时更是深刻了三分。漫不经心地虚应着阿潜的话语,不知打哪生出来的倔强,丫头的名字,我还是想亲耳听她说。
天气逐渐升温的时候,丫头终于换下她那身傻里傻气的红棉袄绿棉裤,只是她那一身明显被洗旧了的衣裳,看得我心情不爽,上面居然还打着几个补丁。
“丫头,这几天看来怎么就像一个终日被主人打压的粗使丫环呀?”
“怎么现在才发现?我本就是个太守府里打杂的,还是全方位多功能不带休的。”丫头说得顺溜,我却有听没有懂,只能略一挑眉,决定收摊。
“啊?妖孽,我们要去哪?”
“带你去选衣服。”
“呃,那个,我没钱的。”
“没关系,我送。”
“……”丫头有那么片刻的沉默,眼中闪出一片恍然,一面认真地仰望着我,“原来这里的男人都有送衣服给女孩子的爱好,真是个好风俗。”
我明显感觉到我面上的肌肉抽搐了那么一下,“哦?难道还有谁曾经送过你衣服。”
“那套傻里傻气的红配绿就是花钱送的。”丫头说得咬牙切齿,我的胸口却传来阵阵的刺痛,不明显,也难受。
莫名的生气,我带着丫头走进全昱城最好的裁缝店,也不去看样式尺寸是否适合,随手一指要了一大堆女式的衣裙,结了帐便往丫头怀里塞。
丫头面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莫名其妙,转到不敢置信,最终成了无尽的仰慕,黑亮的眼睛仿佛有星星在闪啊闪。
“没想到啊没想到,卖春宫的,竟然会如此有钱啊~~”
“呵,那么丫头以后便跟着我好了。”我轻轻地笑出了声,然而,丫头却只是撇了撇嘴,一面‘你就继续玩我吧’的神情。
“那就等以后再说。”
淡淡的失落慢了开来,或许,刚才说出的话,其实掺有了一丝连我也没察觉的认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来说,丫头,不再仅仅局限于只是一个有趣的丫头……
“她不是你能爱得起的人。”
坐在酒楼二楼的雅座,蝶舞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楼下的街道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我收回视线苦笑一下,蝶舞是我十岁时父王找来的,她所调的熏香能够延缓我的病情,见面的时间多了,渐渐便也成了朋友。
“小舞啊,你就不能给我点希望吗?在生命终结之前,我也是现有一场难忘的风花雪月。”我半开着玩笑,刻意忽略掉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楚。
“我说的爱不起,并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蝶舞说话几近叹息,那时候我却并不明白当中的意思。
有些事情察觉了,我却没有去在意,或者说我已无暇顾及。
距离我二十三岁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曾私下和蝶舞调笑过。
“咳咳,呐,我就真的……咳……真的不能活过二十三岁?”
“不能。”她看着手中的书,望也没望我一眼。我心中不禁腹诽,蝶舞,绝对是一个神棍。然而,却又另一个声音,重复地告诉我,小舞敢肯定的事情从来没有出过错,从来没有。
然而,从很多年前开始沉淀堆积的恩怨,却在此刻爆发。
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事竟然会牵及到丫头。看着她被绑于城头受苦,我几乎呼吸不能,原来心痛,比别人描述的还要难受。
跪在父王面前,我第一次与自己的父亲对视,也是我第一次求他,得到的只是他一个孤高的背影。我不禁冷冷地勾起唇角,心凉也不过如此。
偷偷地自家里溜了出来,我不知道到底是阿潜找上了我还是我找到了他。偶然的一个转角碰面,对上他的双眼,分明看见深深的悲愤。
后来。
后来我们成功救出了丫头,阿潜却被捉住了,我再一次找上了父王,我要和他谈一个交易。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除了意外地知道了丫头那玩笑般的来历。
“呐,丫头,你知道吗?”愤怒和焦躁让我冲动地说出口。
“丫头,我喜欢你啊……”却害怕答案,转身离去。
被家仆强压回家的那天,我咳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好几次的昏迷又醒来。在一个比较清醒的时候,我用尽力气大声喝退了围在床前打转的仆人们,独自蹒跚地走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木盒。
木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幅画卷,我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摊开,画纸上,穿着一身可笑大红的棉袄少女,就像一个新年娃娃,偏偏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笑得七分调皮三分憨傻。
忍不住地抿唇轻笑,我提笔沾上刚磨好的墨,在画的右下角写下一行字,一笔一划,极其用心。
如果生命注定终结在此刻,我忽然很想很想自私一回。
丫头,尚若我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也要记着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