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药而愈
呼啸的风自天边滑过广漠无垠的大地。
偌大的草原上空无一物,静静的,只有星星在一明一暗闪烁。忽而,草原的尽头传来了激扬清亮的马蹄声,一下子打破了暗夜的宁静,滚滚的风沙幕天席地,几面写着“周”字的大旗在草原上升起。
天边那一抹鱼肚白,照亮了身披铠甲的年轻人,击鼓呐喊声震动了天与地,连星辰都要屏息凝视。这是大周国君秋日出猎的队长,距离上一次已然有足足四十年。
在一座高坡上,已为国君、王后以及丞相、明夫人搭建好了遮风的大棚子。所有人都看得出国君今日格外精神抖擞,和昨日在朝堂之上大吵大闹以死相逼的那一位简直判若两人。但就算是个小孩,满足愿望以后也就是他这个样子吧。大多数人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高昂的鼓声停止了。
随行的诸位公子、将军英姿飒爽骑在骏马之上,背上都背着箭筒,手里都拿着长弓,只待国君一声令下就要去争夺金秋头筹。
映玄乐呵呵地从丞相手里抱过一只兔子,走到山下丢了出去,“去吧!”
脚上系了红绳的白兔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等它进入山林之中没了影子,雄姿英发的少年英雄们次啊策马而去。
“哈哈哈!快追快追!”映玄看他们一群人去追一只兔子,兴高采烈地欢呼雀跃起来。
怎么他在外面还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吗?菲看了他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丞相,他正看着映玄,表情有些古怪。心知他在考虑她先前所言有几分虚实,但菲相信华进棠最后绝不会怀疑她所说的话。
“丞相不去参加吗?”菲知道他是武将出身,饶有兴趣地问道。
华进棠笑道,“老臣年迈,加之身体不适,就不跻身于年轻人中间丢人现眼了。难得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便复兴秋猎传统,真是可喜可贺呀!”
听出他是在暗示些什么,菲微笑道,“公子亮今日成竹在胸,想必会夺得头筹。”
“若陛下也参加,头筹想必非陛下莫属。”他含笑说道。
看来,在奚亮与映玄之间,丞相选择的是愿意以贤明之态治国的映玄。但是,映玄如今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吵吵闹闹,让朝中文武百官又如何信服?菲远远望着在山坡上追赶大肥鹅的映玄,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呀呀呀,你不要跑嘛!”
映玄追在大肥鹅后面团团转,每次好不容易要抓住,又让它给跑掉了。明姬看他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就像从前他还是锦西君那时一样,心里暖融融的,提起裙子跟在后面一起追了起来。
“不要跑不要跑!”
映玄停下来,看她追着鹅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正出神的时候,他发现大肥鹅竟然在啄他的袍子,他哇哇大叫一声,一把把大肥鹅给抓住了。
“嘿嘿。”
“陛下好厉害。”明姬跑得有些喘,脸上却笑开了花。
映玄对她笑了笑,“那是自然。”
他们抱着沉甸甸的大鹅往山坡上走,只见到王后在和丞相聊天,映玄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走过去。
“唉,累死孤了!”他把大肥鹅交给内侍官,“杀了烤来吃!”
菲看内侍官领命而去,映玄又满头大汗,把一方手帕交给他,“陛下为何不与大家一起去狩猎?”
“孤为何要一起去?”映玄却莫名其妙地反问,“那兔子本来就是孤的,孤又何必去追?”他笑着看向华进棠,“丞相你说是吧?”
华进棠注视着他的眼,猛然想起那****究竟是觉得菲的眼睛像谁。呵,这两人还真是有夫妻相啊。
“陛下所言极是。”
“嗯。”映玄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说道,“若是公子亮夺得头筹,孤便封他为月盈君!”
菲心里猛然一突,这两个男人已经达成了协议。大周是映玄的,谁也抢不走,他不必去追。公子亮封为月盈君,月盈即缺,提醒他纵然有一刻圆满也会马上失去,最好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丞相和****谈笑风生,心思却都缜密非常,可是,奚亮会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吗?
他们在山坡上饮酒聊天,等待其他人归来。映玄闲来无事,又起了西风,便叫人拿了个风筝来放。菲在一旁看着,还没两下,风筝就被吹走了。
此时,大队人马从山林中返回,马背上挂着诸多飞禽走兽,好不丰盛。奚亮手中提着一只脚上中箭的大白兔,好不得意,那正是映玄放走的那一只。菲望着他充满了胜利笑容的脸,心里却为映玄担心起来。可是当她转过身,却发现映玄往东边去了。
那正是九莲山的方向!
菲大惊,看大伙儿都在恭喜庆贺奚亮,只好一个人朝着东边追去。
“陛下!”
他们已经远离了队伍,菲好不容易追上他。
“陛下,再往前可能会遇上山贼,快回去吧!”
映玄冷冷一笑,望着山坡上庆贺的人群,“你说他们有多少人想拥立阿亮为王?”
她一怔,的确,国君离开了这么远,他们早该发现了,可是他们却没有,分明是没把映玄放在眼里。
菲不禁为他心凉,问:“陛下欲意如何呢?”
“孤要去找山贼。”
“陛下!”菲大惊,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拿自己的姓名开玩笑?
“孤只是要一个出兵的借口。我们大张旗鼓来这里,山贼岂会出窝?王后,孤只问你,帮还是不帮?”
菲一愣,他身为国君要她帮忙,她岂能拒绝?她咬了咬嘴唇,问:“陛下要妾如何帮?”
“孤要你现在回去和丞相说孤不见了,仅此而已。”
映玄语气坚定。他曾想过是明姬先发现他离开,倘若如此,明姬必定不会让他涉险,他连说服的话都想清楚了。但他很意外,追来的人是菲,所以,他便更无顾忌,因为在她心中百姓永远是第一位的。
可他料不到,纵然菲如何心系百姓,也终究是他的妻子。菲望着他,觉得他对她竟总是话说一半,而她的心也凉了半截。
“那妾何时能再见到陛下呢?”
听她关心备至,映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很快的。”
映玄转过身去才想起,无论是菲还是阿梅,他留给她们的总是背影。但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从小到大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别人离去的背影。
他才走到山林之中,就已经听到了周军擂鼓呐喊的声音,想必菲已经告诉丞相他失踪了。等他们搜查过这一片都找不到他以后,就会想到九莲山的山贼,而映玄现在要做的,只是找一个最危险,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夜幕已经又被星辰点亮,辽阔的草原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白色营帐,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数百支火把在帐子周围井然有序地来回走动,而远处的山林里,也不时闪出星星点点萤火虫一般的亮光。
在其中一顶最大、最华丽的帐篷里,总是断断续续传出女子嘤嘤的哭声。
所有人都知道,周慧王已经失踪了两个时辰。华进棠已经派人方圆十里以内四处寻找无数次,却找不到任何音讯。来狩猎的马未见少一匹,王上万金之躯,根本不可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走出五里地。
此处地处辽原,又近山脉,多是豺狼虎豹,时间越长,映玄的安危就越是令人心悬。每次有人回来汇报没有找到王上,明姬都要大哭一场,次数多了,连素来冷静的菲都手心发凉。
“丞相,此处近九莲山区,陛下会不会被山贼掳走了?”
“哇!”
菲一惊,看向又捧着脸大哭起来的明姬,终于受不了叫人把她带下去。虽然说这话的是奚亮,但映玄希望的事情终于有了苗头,菲连忙问华进棠,“丞相,本宫以为大有可能,何不派兵一探?”
华进棠瞟了她一眼,深思了一番。当初他反对秋猎,山贼一患也曾提及,但王上却没放在眼里,对秋猎一事大为执着。为此,他也只好在多些兵马同行的前提下同意下来。莫非,这只是奚映玄设的一个局?
“咳咳!”华进棠皱了皱眉,吩咐道,“如此,公子亮且领兵向九莲山寨去,无论陛下被掳与否,直捣黄龙。”
“是!”
看奚亮领命而去,菲悬着的心也暂且放了下来。
——陛下,你答应过妾很快就会再见,可千万不要食言啊。
狼牙月隐到了云朵之后,只留满天繁星如泪垂。远处不时传来狼啸的声音,在簌簌冷风中甚是苍凉。
经过一条小溪,走过一个由五行八卦布置的柿子林,映玄就在石桥之畔见到了一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女。她用圆润光滑的珍珠排簪盘起如云长发,手中提着一盏青纱灯,映得她的脸清丽拔俗。
似是早已相约,少女走向了映玄向他行礼,“见过慧王陛下。”
“惜月姑娘别来无恙吧?”映玄淡淡笑了笑。
“托陛下的福,惜月一切安好。”她屈膝又是一礼,转身道,“主公等候陛下多时了,陛下请随惜月来。”
映玄谢过她,尾随在她身后往柿子林深处走去。不多时,一座简单却不简陋的木屋映入了眼帘,惜月上前敲门之后便请映玄进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坐着一个身穿紫色描金襕袍的年轻男子,与映玄年纪相仿。他面前摆着一个棋盘,见到映玄,他微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已向魏灵公言及陛下秋猎一事,只要周军不越过九莲山北麓,魏军不会动兵。”男子放下一枚黑子,道。
映玄微笑放下一枚白子,道,“孤真要好好谢一谢北香君了。”
“陛下客气了。”
各大诸侯国谁人不知魏国公子青衡因谦恭贤德招徕食客三千?各诸侯因此不敢动兵谋反魏国,魏灵公也因此不敢任用公子以国政。可是有些人,就是没有权利也能够办大事的。
“北香君可会下五子棋?”映玄说着放下一子。
青衡笑道:“陛下何时喜欢上这种不动脑子的游戏?”
“最近孤遇到一位活得很辛苦的姑娘,让孤觉得,人若能轻松一刻,就不该再让自己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