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夏日是炽烈又温柔的,常年生活在沙漠中央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蒸腾的热空气,对于热烈刺眼的阳光也有着自己的应对法子。
早市在天还未亮时就开始,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出一点儿苗条便早早歇摊儿回家乘凉,等待着晚上日暮以前的午市,这是夏国人在气候炎热的夏季习以为常的事情。
可是这一约定俗称的规定只适用于沿街的小商小贩,对于开客栈开酒楼的人来说,即便是炎热的正午也是要时刻等待着光临的客人的。
乔柳站在自家客栈门前,郁闷地咳着瓜子,时不时朝客栈里投去一瞥,打量着客栈大堂靠窗的座位上坐着的一男一女。
昨夜是花神节,这城里家家户户都出了门庆祝这个重大的节日,挂念着父亲不在店里,她要预备着店里的生意,她昨夜并没有随狂欢的人群待到太晚,虽然也并不记得昨晚虽人群欢腾的内容了。
今早在她早早地出门打水时便看到这两个男女浑身狼狈的赶来住店的,男女年纪都不大,都穿着一身黑的汉人服饰,身上还带着伤,行迹格外诡异。若不是她父亲出远门前仔细交代过要好好待客,这两个客人她是不敢接手的。
那男子剑眉星目,长相清秀却俊俏,是这城里少有的英俊的少年郎,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十分讨人欢喜。只是那个姑娘……乔柳又看了眼客栈里面,那个换上干净衣裳长相天真漂亮的女孩子正与顾大侠言辞激烈的交流着什么,乔柳叹了叹气继续回头嗑瓜子,据她昨日观察这个姑娘神神叨叨的,怕是头脑不大好。
今早,她艰难的搬着水桶从街上送水的人那里挪回客栈门前,将水桶放下歇息时,一眼就看见街角一个灰黑色的身影狂奔向她,头发披散着一眼就看穿是个女子。另一个身材稍微高大些的人跟在她身后,似乎想阻止前面那个女子狂奔的身影。
那身影来的速度太过惊人,她一时不知该保全水桶里的水还是先跳开保全自己,一时间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下一秒她就被来人扑到在地,那是一个娇小的冰凉的拥抱。来人披散着头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就开始痛苦流涕,如丧考妣。
任谁一大清早被人抱着哭丧一般痛苦都会火大,泥人尚有几分火气,何况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一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被这么个人毁掉了。她刚想发作,却在看到紧接着来的身影时收回呵斥。
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年。夏国虽说祖先也是汉人,可在沙漠待久了后生活习惯和长相也因为气候的原因起了些变化,几代以后竟是与汉人区别甚远了。这城里年轻少年郎都大多虎背熊腰,像这样清雅如竹的少年她还从小到大未曾见过,即便穿着不惊人的黑色衣服也使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少年看着她身上那个痛哭的身影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他这才注意到乔柳惊艳的目光,犹豫一下后像她行了个礼。
“打扰了。”
少年郎声音也如竹,澄澈又温柔,带着使人安心的力量。可是他的动作却不大温柔,紧接着拽住那个扑在她身上,还在痛哭流涕着的身影的后衣领,从地上拎了起来。
“这是……我妹妹……”他犹豫着说话,接着像那个披散着头发满脸泪水的少女提醒。“还不认识你呢,别这么失礼。”
“欸?”
满脸泪水的少女突然止住哭泣,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身后的男子一脸嫌弃的表情,又看了看从地上挣扎爬起的乔柳。
“你说啥?”少女面露不解和茫然。
乔柳心里却全是窝火,少女的确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美人,即使穿的破破烂烂,脸上都是灰尘也遮不住明亮的双眼,那双明亮的双眼中此时透露出不解和迷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滴,十分动人。
倘若是男子恐怕立刻就会原谅她的鲁莽,可乔柳不是,她只感觉自己后槽牙隐隐作响,心中怒火沸腾着。
“大早上的你干什么呢。”即便眼前站着的还有个十分俊俏的少年,这也浇不熄她心中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她呵斥出声,再看到少女呆滞几欲落泪的眼神后有一刻的不忍,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没有礼貌了。
可下一秒这点点的愧疚就消失不见了,因为眼前娇小的少女挣脱了少年拽着她的手,一脸不敢置信地靠近了她,满含泪水地拍了拍她的脸。
乔柳被她这一举动吓的不轻,僵在原地,开始思量着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个疯子。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怎么一晚上过了酒谁也不记得了。”
她听到了少女饱含眼泪满眼深情地盯着她时怀疑的嘟囔着,一副打量傻子的目光。
“我是你赵姐姐啊,妹妹。”
乔柳这次是真实的感受到愤怒了,在她刚要发飙时,一直旁观着的少年似乎终于受不了这幅闹剧时一把捂住还要嘀咕的少女的嘴,开口道歉。
“我妹妹头脑不大好使,还请多多体谅。我们想要住店,不知道现在还有空房间吗?”
乔柳看在他语气诚恳的样子,和长得顺眼的份上,吞回了即将骂出口的话,决定不与疯子多做计较。
“店里客房还多着呢。”她拍了拍衣角上沾上的黄沙,冲着客栈里叫了声,“阿布,来客人了。”
在听到屋里传来伙计的应答声后率先走进店里,转身前还给那个一脸不敢置信的少女投以愤怒的一瞥。
她看到那个姑娘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却被那少年死死拉住了。
赵惜月再度一饮而尽了杯中的茶,顾修竹紧接着又拿着茶壶慢条斯理地将饮尽的茶杯添满。
淡绿色的茶水在燥热无比的夏日显得格外解渴,可就算这样也浇不熄赵惜月心中的暴躁之情。
“你是说真的吗?我们又要重来一遍?乔柳她又不认识我们了?”话音刚落,她还满脸不敢置信地指了指客栈门前乔柳郁卒嗑瓜子的背影。
顾修竹不知第几次被她问这个问题了,却还是耐心回答着。
“据我所猜测,我们是陷入一个轮回里了。”
他说完,赵惜月疲惫地跌回做微商,崩溃的扶住额头。
“我们是要一直重复直到我们老死吗?”
顾修竹挑了挑眉,饮了一口他自己面前的凉茶。
“你不会再死一次了。”
“这不是重点!”赵惜月几近崩溃,愤怒地拍了拍桌。“我们难道要一直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里看着所有人一直死来死去吗?!”
“那倒不会,巫术一定有破解的方法。下次城破之时,我们只要试试在月亮发生异变之时阻止那个巫术仪式。”
“倘若没用呢。”赵惜月带着质疑。
“那就再来一次。”顾修竹倒是十分坦然,似乎眼前的困境并没有一丝一毫影响到他的心情。
赵惜月听他这么说,心情再一次跌到谷底,无力地趴在桌上。他们又回来了,回到了第一天来到这个沙漠的那天。顾修竹似乎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赵惜月不能,在这种死局里不断循环使她感到痛苦万分。
她在一上午的崩溃后终于没了力气,歇停下后一直盯着满地艳阳的客栈门外。顾修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站着乔柳,翠绿色的衣裳在满地金灿灿的眼光中显得格外扎眼,此刻那背影正对天叹着气。
顾修竹充满善意地开口提醒。
“他们已经不记得我们了,这次就不要认识了。”赵惜月听他这么说仰起脸有气无力的看向他,顾修竹继续说完了他一直想说的话,“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我们改不了这个事实,打破这个循环的死局也就意味着他们也将消失。培养太多感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赵惜月仰着脸听他说完,心里明白这些话都是真情实感讲给她听的,只是接受还是一件痛苦的事,她低下了头,将额头搁在桌子上,闷闷地不说话。
不该有多余的感情。赵惜月明白这件事,却也难以做到,尤其是见到乔柳在情急下为了救她失去生命后。那场景历历在目,不断拷问着她的良心。
如果他们真的解决掉一直诅咒着这个城市的巫术,也同样意味着乔柳和这座城市成千上万的百姓彻底变成沙漠里的数具干尸,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甘露和喜怒悲欢。
这真是太让人难以抉择了,他们这样做,仿佛是亲手扼杀掉众人的性命。
可他们不能在此地被绊住手脚,顾修竹他家中的渊源还等着他去解开,她也需要早日找到彻底死去的法子早日离开这充满意外和痛苦的世界。多余的善意和怜悯,对他们此行并无帮助。
思及此,她下定决心,趴在桌上闷闷不乐地回答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