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元崇帝又是一个多月不曾踏足长乐宫。攸宁也逐渐习惯了在宫墙里的这种生活，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时偶尔被皇后刁难和不能出宫城以外，日子竟然比在苏王府中最后备嫁的那几个月还自在了几分。
这宫中藏书无数，攸宁每日读书从来不重样，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加之近来，大概是看她并没有什么威胁性的原因，宫中妃嫔也对她少了些刁难，宫人们估计苏王府也不再过分苛待，攸宁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这日攸宁又执着几卷书，在御花园内寻了处凉亭，刚刚翻开书就看到远处有一宫装妇人带着两个侍女朝这边走过来，冷香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立刻起身，行至那妇人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长乐宫苏氏，见过顺贵太妃。”
那妇人看了看，连忙让一边的嬷嬷扶起她：“长乐宫，你……便是丽妃吧？”
“正是。当日贵太妃在佛宝堂中给了臣妾不少照顾，出来后听闻贵太妃不愿人去拜见便一直没能有机会谢过贵太妃。”攸宁道，“是臣妾失礼了。”
“不必了，当日本宫也是受人所托。”顺贵太妃摆了摆手，手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在眼光下闪着星状的光点，“好在本宫素日礼佛，与那佛宝堂总有些交情，送些吃食进去算不得什么麻烦事。”
说着顺贵太妃步入凉亭，看了看攸宁放在石桌上的书，道：“丽妃在此处翻看琴谱吗？本宫偶然间听宫人闲话，说丽妃是琴艺高超卓绝之人。”
“臣妾还在闺中时，常常与容妹妹寻这些琴谱、香谱之类的读一读，左不过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攸宁笑着道。
“容妹妹？”顺贵太妃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你指的便是那容国公府的二小姐？你与她是闺中好友？”
攸宁原本一直认为顺贵太妃是受了容夫人的拜托才对自己多加照拂，现在看她似乎并不与容国公府相熟的样子，倒是有些糊涂了，不禁道：“怎么？竟不是容夫人请贵太妃帮忙的吗？”
顺贵太妃注视了攸宁几秒道：“本宫素来不与外人来往，不过是容夫人委托的人来拜托本宫帮忙，本宫也是看你在佛宝堂中抄经十分诚心，便就随了这份人情，我与容夫人是不相熟的。”
攸宁听了这话心下了然了几分，想来也只有这素日不理宫中事的贵太妃能不引人注目地给自己些帮助，心里更是感激。
顺贵太妃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看了看一脸恭顺的苏攸宁，道：“丽妃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吧？”
“三月有余了。”
“本宫当日既受了人托付，今日便与你多嘴几句。”顺贵太妃眉目间都是说不出来的冷淡，“本宫虽久居深宫内苑，但这些日子耳朵里也是落了不少的闲话，皇帝不去长乐宫，就连长乐门前的麻雀都愈发地不怕人了。闲来弹琴喂鸟自然是闲适安稳，只是丽妃你可是想一直这样避宠吗？”
攸宁的面色有一瞬间被人看透的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并不言语，只低着头。
“我想，你深知集宠于一身就是积怨于一身的道理，这道理就算是宫中的婢女都懂。”顺贵太妃声音平和，“若你是个平常官家的女子，刻意避宠保平安这招自然可行，只要不行差踏错应该能保得住一世平安。然而你出身手握兵权，家世显赫的苏王府，那么避宠这条路对你来说，无疑是死路。”
听得“死路”二字，攸宁的眉心猛地跳了跳，道：“攸宁愚钝，不明话中深意，还请贵太妃赐教。”
“南陵开朝建国以来，除了一早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姬妾，皇宫中何时有过妃位入宫之人？所以从你入宫那日，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因为你的身后是整个苏王府，是苏王府手上握着的权力，是你的出身让你可以以这样的高位入宫，一入宫就居于富丽堂皇的长乐宫。所以你可以避宠，可以做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丽妃，但是你要想清楚，即使没有皇上的宠爱，你仍然是苏王府出身的宁郡主，只要苏家在朝一天，你就永远避不开那些人的嫉妒和憎恨。”顺贵太妃看了看御花园一脚的红墙，道，“这宫里，说起来天大地大，但皇帝才是真正的天和地。你若一直无宠，就是失去了这宫墙里最有力的保护，这宫里的人远比你想象中狠毒，到时不只是你，连你的家人都可能被伤害。”
攸宁的眼里浮起了一些忧愁，她喃喃：“我总以为，这样下去也许宫中众人能忘了我，我也能保得住平安……”
“忘了你是丽妃，但永远忘不了你是宁郡主。”顺贵太妃起身，“这些道理，你自己可以慢慢去悟，丽妃且须记得，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今日天气有些凉，本宫话已至此，不与你多言了，本宫先回去了。”
说罢，顺贵太妃带着几个婢女和贴身嬷嬷一道离开了，只剩下攸宁一个人在凉亭里，她身侧放着的那本翻开的琴谱早已被风合上了，她也顾不上收起，只愣愣地望着远方。
“贵太妃，您今日……”走远了些，顺贵太妃身边的魏嬷嬷小声道。
“今日难得多言几句。”顺贵太妃笑了笑，“那日瑾儿进宫来托我照拂佛宝堂中抄经的丽妃，我心里还有些犯嘀咕，今日一看，乃是一步好棋。”
“奴婢愚钝。”魏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顺贵太妃，“还请太妃赐教。”
“不管是这丽妃，还是那容国公府的二小姐，她们的背后都不只是她们自己。”顺贵太妃道，“今日的人情送给了宁郡主，也就顺水推舟的送到了月郡主头上，这二人都是聪明人，将来必定大有助益。瑾儿在外头，有些事情不便插手，咱们在后宫里，就要悄悄地帮他料理好了才是。”
“太妃说的是，奴婢记住了。”魏嬷嬷小声道。
“走吧，我们去佛宝堂。”顺贵太妃对魏嬷嬷说，“这宫里天天都是好戏，本宫看了这么多年也是累了，眼下只想去对着菩萨静一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