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镇抚司面禀过左都督大人后,郑大成回到了位于京城的家中。他换过衣物,又有仆人为他泡上一杯香茗。
端坐太师椅上的他,便思忖起,该怎样把这吕子颜打发回山东。
自入京以来,吕子颜及其侍卫便一直住在他的府中。虽然对这吕子颜并无好感,但也说不上讨厌,只是有些看不惯。
方才将他晾在了路上,虽然图了一时的痛快,但随即又宽慰自己,何必跟一个毫无气节可言的酸丁怄气。若此事传将出去,岂不会被人误以为,他郑大成轻慢读书人。
从山东到京城一路行来,也有月余时间。他与这吕子颜也算是混了一个脸熟,而且还有那巡抚赵颜的一份薄面,自然也不能对此人太过刻薄。
然而只要想起吕子颜的那句戏谑之言,郑大成不禁就是一声冷笑。分明是他被那十多具无头死尸吓破了胆,才会说出徐鸿儒未死之语。
毕竟是读书人嘛,即使心里害怕,也要勉力维持文人的那点体面,装一装外强中干的架势。
他郑大成一生阅人无数,那些文人才子虽个个表面自诩风流,但实质上大多都是一无是处的庸人。单看这吕子颜冬衣夏扇的装扮,便可推断其人不过一介附庸风雅之辈。
郑大成想着想着不禁摇头失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隐士高人?
他想起当日在山东时,那巡抚赵颜大力推荐此人时的言语:“将军此去京城干系重大,本官特举荐一人随将军同行。”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只要有此人在,便可保一路无虞。不过,此人乃是隐士高人,还须我等亲往相请。”
当时这一番话也引起了郑大成的好奇,他可是知道这巡抚赵颜绝非庸人,又是封疆大吏,执掌一方生杀大权。又是什么人能让这一方巡抚屈尊相请?看来此人绝不简单。
当日他便随赵颜拜访了城中一家王姓大户。而后,在王家厅堂之中见到了吕子颜。初识这个年轻人,郑大成心中便一阵腹诽。这就是隐士高人?分明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
果然在随后的攀谈中发觉,这吕子颜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自谦模样,然而任谁也能看出,他那口口声声自称的“学生”,其实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吕琛吕子颜竟是一入赘之人,入赘的就是这家王姓大户。
这下子可把郑大成恍得不轻,不说那贵为一方封疆大吏的巡抚赵颜。单说他这锦衣卫千户,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天子近卫,连那一方的巡抚、总兵都要敬他三分。却双双屈尊来请一入赘之人,此事若传将出去,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况且他这行伍之人最见不得就是男儿吃软饭,虽然古来便有“家贫子壮则出赘”的说法,但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顶天立地的去开创一番功业,哪能依靠妇人安享清闲!
古人云,“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自身当簪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不由得便对这吕子颜看低了三分。
到得后来的押解途中,郑大成一路行来小心谨慎、殚精竭虑,生怕出了一点叉子。而那吕子颜却是一路游山玩水,逢景必酒,逢酒必醉,真是好不快活。
到了京城,又说一路之上太过劳累,于是整日闭门不出。就连昨日法场行刑之时,他吕子颜都未到场。如今闻听出了大事,这才非要跟着郑大成来查验那些无头尸体。
郑大成有时不禁在想,那巡抚赵颜为何要将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酸丁推荐给自己?莫不是自己曾经得罪过他,故意弄个酸丁来恶心自己?
如今反贼皆已伏诛,虽又生出些许波折,但那山东之事也算就此了结。不如施舍些川资银两,明日一早就打发那吕子颜出京。
他正独自盘算之际,忽见管家带着庞龙急急奔了进来。
“大人,吕公子失踪了。”
当一脸焦急的郑大成,带着众侍卫来到法场之时,已是午后十分。
一众侍卫寻遍了整个法场,只在值房里找到两个守着火炉,呼呼大睡的法场看守。却独独不见吕子颜的踪迹。
郑大成扫了一眼那因满是血腥,而无人愿意踏足半分的行刑台,不禁心中大骂:这入赘的酸丁,真是好不麻烦!眼看就要将他请出京城,却在此时出了这等怪事。
万般无奈之下的郑大成,狠狠的给了那两个玩忽职守的看守一顿皮鞭。虽然于事无补,但好歹也算是舒缓了心中一口鸟气。
郑大成又向庞龙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形,沉思片刻后,便也站到了那排高杆前,抬头向上面看去。
狰狞的人头,布满了干涸的血渍和尘土,在寒风中更显得的孤寂和悲凉。
他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遍,随即便收回了目光。郑大成实在想不明白,那吕子颜为何要这来这空无一人的法场?以那人懒散的性格,怎也不会甘愿冒着寒风,来此欣赏这些令人作呕的的东西。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头大如斗,不由得一拳击在木杆之上。他一身不凡功夫虽然都在刀法之上,但手上力道也很是惊人,一击之下那木杆竟应手而倒。
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护住千户大人,以防他被木杆砸到。然而此时,却见一物直直朝着他们飞了过来。那侍卫手起刀落,便将那物劈落在地。待抽回钢刀时,却发现那物卡在了刀上,一时竟甩不下来。
众人定睛看去,那卡在刀上的却是一颗面白无须的头颅。
原来随着木杆的倒下,挂在上面的人头也跟着掉了下来。而侍卫的刀应该是卡在了骨缝之中。看着侍卫对那颗人头甩又甩不掉,用手去弄又觉得嫌弃的尴尬境况,旁边的一众侍卫不禁哄笑。
郑大成虽然满腹心事,但见此情景也是不禁莞尔。这是他身边年纪最小的一个侍卫,武艺虽然不错,但经验还是太过欠缺。
突然郑大成的笑容凝滞不动,他的目光被卡在刀锋上的那颗头颅牢牢吸引。他立刻伸手接过了侍卫手中的刀,对那颗人头仔细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