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较量2
这会儿天早已经黑下来,漆黑的白沙街上除了一遍空旷阴冷,只有不远处墨色的山巅上不起眼的眨着几颗像是从守墓人眼里射出来的星点,又更像是专为了在黑暗中窥探秘密那样在上面忽闪,仿佛稍有偏差,它就会牺牲自己尚存的能量,将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样的景象中,石洋和杨红的行为就更让人感觉有些贼头贼脑,不仅如此,就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会在心头伸出同样的感觉,并相互感染,但好在现在的这里除了一遍寂静,几乎没有别的。
两个人站在乡政府的大门外简单的商量过几句,横过公路,高一脚底一脚的下到一块约有晒坝大小,星光下泛着点白光的、粗糙不平的水泥坝上,之后又摸了黑,沿着坝子的三个方向寻过一圈,却奇怪的发现老见不着派出所的边儿,后来他们好不容易在左边一处旮旮尽头发现了一处巷子那样的去处,石洋这才恍然大悟对杨红说:“哎呀!难怪我前头几次和张得光那瓜娃子从这路过时,只听他说这下面是派出所,却就是看不见……”
哪知,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摸索的刚往里进去几步,又走来楚起了,朦胧间,却又让人模糊的感觉旁边似有一道闭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也瞧不真实的木门,近了一看,它除给人一种久远衰败的印象外,又还给人压抑沉闷的感觉。
石洋举手朝门拍了拍,又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无奈之下,石洋只好沿门的边儿细细又瞧过一遍,这才发现它的旁边确实挂了块斑斑驳驳的、退了色的、白底黑字的、写有派出所几个大字的吊牌,并同时还发现就在它旁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还有一扇更不起眼的、进去时一定须要勾了腰才行的,更加朽烂的小木门,但石洋这时候还不敢立即断定它就一定是派出所的门。犹豫间,两个个人已挪到这扇小门跟前,石洋刚伸手试着用劲一推,旋即又用劲把门给扶住了,跟着,杨红就忍不住哧哧的笑起来,并说:“锤子!是不是走错球罗哦!咋个派出所会是这个样子!连门都要垮球罗……”
透过门的缝隙,石洋发现里面确有一条黑黢黢的,约有米把来宽、十来米深的巷子,巷子的尽头还有盏不大的白炽灯在那里忽明忽暗,鬼火般的幽着。
石洋忍不住,却又不便笑出声的将那扇破门稳稳地扶了边上,才换口气哧哧的对杨红说:“嗳呀!走哇!进去试试嘛!要不然!进去问一下也行嘛!哈哈你说喃……”讲到最后,石洋终于止不住又哈哈的笑过几声。
两个人贼一样,高一脚、低一脚,手摸墙面,在洞穴样的窟窿里小心翼翼的踩着龟背样的疙瘩路试着往里走,直到进去后才终于发现里面确实是一处歪扭着的四合院,并瞧见里面的每一扇门的上方全都钉上了巴掌大小的木牌子,有几处还亮着灯,这样,两人终于才断定这儿是派出所,但奇怪的是见不着一个人影。这么一来,又不得不使他们再一次纳闷。又过了一会,石洋才终于同偷儿似的屏住呼吸、怯生生试着朝里面喊着问:“喂!有没有人哦?”
很快,一个宏亮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了出来:“哦!哪个?有啥事?”跟着,一位仪表堂堂、威仪十足的警官身着一套笔挺的警服,从里面一处亮着鬼火样的旮旮头走了出来,并站在那儿迎他们了。
石洋在前,杨红在后,两个人都表现出怯生的模样,到了他的跟前,石洋才试探的对他说:“哦,有点事。想请你们出下面。”
警官闷闷不乐立在原地,愣愣地保持着他特有的职业态度,好不容易借着从屋里散射出来的、鬼火样的灯光把他们看清楚后,心里就犯了迷糊,心想“他们是走哪个‘沓沓’冒出来的呢?从他们的打头和精神上看,和这儿的人都不大一样。即不认识,也不像偷鸡摸狗那号。再说,这偷鸡摸狗的事,哪会有叫我们出面帮哩?若真那样,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警官心在这样想,却也不便发作,只好带了满腹疑团,算不上客气的把他们让进接待室,用那种非常专业的目光扫过两人一眼后,才用寻问的口气对他们说:“讲哇,有啥事?”
“是这样的。前不久,我同乡政府签了份租赁合同。就是这前头从前的小学。打算用来改做山庄……”说着,将合同从身上掏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石洋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也可能是因为他还不习惯让警官用逼视的态度盯自己,所以他在讲话的时候除了表现得语无伦次,更讲不到点子上,但好在他把自己合法的身份讲明了,并把乡政府推上了前排。
警官迟疑的把合同接在手里,借着幽暗的灯光往上面的红巴巴瞟一眼,又犹豫的对石洋说:“讲嘛,究竟有啥事?”说完又朝石洋瞟一眼。
“是这样的,就在昨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我那里突然就涌来了百多个当地村民,并把我的侄儿打伤了。这是昨天的事。今天,也就是从刚才一直到现在,我那里突然又来了百多个当地肇事的人。所以,我只好来看看,能不能请你们出面干预一下。这事要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事情已经讲清楚了,接下来应该是警官思考的事,问题出就出在石洋讲到后面的那段话,弄得我们这位警官心里很不舒服,并迫使他不得不摆出着为一名人民警察惯有的态度,差不多和石洋一样,呼呼地坐在凳子上喘他的粗气儿。
石洋知道自己后面那句话讲过了头,但他转念一想,虽然讲出去的话捡不回来,但他心知,这住乡派出所有一半的碗是乡政府让端的。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僵持,沉默中,因为石洋担心着王笑梅她们,这才开口退让说:“哦,警官,我刚才那句话确实讲冲动了,”他一边讲,一边观察的又说过几句连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渐渐地,石洋发现他刚才还明显带有几成愠怒的脸,终于有了松驰的成分,就换了话题讨好的说:“哦,是郝三总让我来找你哩。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刚才接待室里那一忽儿的宁静,仿佛是正义与邪恶的对峙,现在因为石洋打破了这片该的僵持,也让我们这位警官从心理上,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不可动摇的威严上,得到了片刻的满足,于是他才终于接过石洋的话,用迟疑的语气朝石洋询问说:“你说的郝三总,是哪个郝三总……哦他呀!我和他是几十年的朋友呐!我跟他从我父亲跟他父亲开始,就是朋友呐!哎呀呀!嗨!你早说嘛!”说到此,他停下来瞥过眼杨红,旋即又回过头来对石洋接着说:“说真哩,你我虽然不认识。但你这位朋友,我倒真有些眼熟……”
“我认识你,你是皮善人。”杨红很老练地接上一句。
石洋是在情急之下才讲的这段假话,他在讲这段假话的时候心头是这样认为的,他认为,极便是对方不认识,能借郝三总来套个近乎,该是没问题的。哪知恰在此时,郝三总竟鬼使神差的给自己来了电话,于是,石洋只在手机里草草的和他讲过几句,把手机朝皮善人递了过去。
“哎呀!妈哟!招呼不打一声!刚才差点还弄出误会来了啊!莫得事!都是自己人嘛!哦!说真哩!局长他老先人我就不给他讲了哈!哦哦!你一定要陪局长他龟儿子哩老仙人吃好、喝好、耍好!就这样,就这样,哈哈……”
皮善人刚同郝三总通完话,辜缘和单良红恰好从外面摸了进来。皮善人见他们进来就招呼说:“辜缘,你来干啥子哩?”
“哦!妈哟!我的哥!来给你请安噻!”跟着他瞟眼石洋,话锋一转:“这个才是我哩哥!石哥!你肯定不认识哇?”
皮善人一边听,一边拨电话。又一会功夫,外面传来了悦耳的喇叭声。
皮善人听见就对他们说:“走哇,外面在接头了。上去看了再说……”
皮善人还要说啥,辜缘把话抢了过来,他说:“你千万不要带枪哈!你甭跟过去我老爸子一样!我最怕枪罗!”辜缘夸张地同他开着玩笑,随众人一道跟出来。
黑沉沉、模糊糊、乱糟糟的院子里,总给人沉闷压抑的感觉。左一堆又一堆的建筑材料和建筑垃圾,恍若外面山岗上疙疙瘩瘩的坟冢,那些看不清楚模样的人们,仿佛刚才还躺在外面坟冢里来不及腐烂的僵尸,是趁着这个属于它们的黑色世界才到这儿来相聚;它们即像生前有仇那样的个个峻颜厉色,怒目瞵睁;又更像是在这儿找寻它们生前的灵魂,并带着股股磷焰遂意的四处乱窜;更有许多这样的灵魂这时候还正躺在棺材里、散布在魍魉的山林间、倦缩在伤痕累累的白沙河;更多的,则是飘浮在这正在改造中的学校的上空。它们那一双双燃烧着磷火一样的眼睛,一幅幅憎狞恐怖的面孔全都朝着这里面幽幽的窥探,仿佛久未进食的狂兽,嗷嗷地随时都准备将这儿的一切残酷地分而食之;而小龙他们现在的情形同它们刚好一样,只是由于刚才双方熬的时间都太久了点,又由于这时候对方已散去一部分,这样才使小龙和王笑梅他们在精神上得到了点点松弛和喘息的机会,但剩下的人和小龙他们仍然是对峙的。
当石洋他们一行,由皮善人头顶上闪着警灯的警车打头开进学校来的时候,那些刚散去还没有走远的,和这里还没有散去的幽灵般的人们连同外面那一小断村民们的住宅只在一瞬间就沸腾了。紧跟着,学校里就出现了丝毫不逊于过去看坝坝电影前就要开始的场景,只是心境不同罢了;但是,当石洋他们一行数人依次从几辆车上下来,并站在仿佛乱糟糟的坟场后,对他们还是起到了几分震慑。来人当中,皮善人同所上几个值班的不用提了,只乡上就来了五人;当中有乡政府的政法委书记、一位刚从市里调下来度金的第一副乡长、乡上管土地的,另外两人石洋搞不太清楚,总之都是乡上的头头。再看石洋他们这一帮,全都摆出肃杀狰狞的凶像。
与此同时,在离学校下首紧临弯道的悬崖边上,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出现了,只见它一双魔窟般的眼睛里射着两道狰狞的磷光,死死地朝学校盯了忽儿,随后,那个鬼魅般的身影朝学校的方向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消失在夜幕中。
皮善人他们刚下车的时候,里面经过了忽儿短暂的宁静,跟着就有人开始豁出去了的打算为他们的人壮胆,而开始真正闹得最起劲的人这时候却没了踪影。随后,村民们的声音就像这儿学校背后白沙河里快断流的、一波一波的、坚而不挺的波涛回荡在坝子中央,只一忽而,又变成了门可罗雀的静。而些时,皮善人他们一行恰好在由他们让出来的一条狭小的空间,鱼贯而入,看上去有那种夹道欢迎的味道。
“闹够罗嘛!差不多罗嘛!该回去休息罗嘛!”
“村长呢?村上的书记呢?组上的组长呢?还有村上搞治安的!都到这来!”
人群里出现一阵短暂的躁动,跟着,那些小角色们全都到了他们组织的跟前。
现在,场面上出现了分化。从人数上看,村民们还是绝对的多数,可是,这儿的人却更绝对的代表了多数;他们不仅代表了这儿的人民,而且代表了国家赋予他们的责任和权力,即使今天不是他们站在这儿,那也一定是别的他们或她们站在这儿,并以同样的姿态体现。
“刘一手!”这是村书记的小名。
随着政法委书记一声高喊,一个响亮的声音应了上来:“有!”声音听起来即急切,又表现出十分乐意。
“叫他们组上找几个代表出来!别的人!全都叫他们回去!吵啥子吵!这像什么话!”
人堆里大约出来了十来个人,由乡上的干部一道去了石洋临时为他们腾出来的办公室,跟着门关了起来。
小龙这时候已骂骂咧咧地同辜缘他们站在一起,皮善人正同几个刚围上来的男人在一旁说什么。院子里仍然还有百十号人,而这些人当然不会轻易听几个乡政府的,依然不肯散去。想想也是,而今在这虽说不上避静的山沟沟里,要遇上这样的场景真还不容易,所以他们当然只会暂时的散在一旁,并不怀好意的、兴灾乐祸的,朝他们和办公室那边盯着,然后再试探的寻找机会。又过了一阵,人们就渐渐地朝石洋所在的地方围上来。
现在,石洋已不可逆转的成了他们的众矢之首。王笑梅担心石洋的安全,早已从办公室隔壁自己的房间走出来,满怀痛苦和坚决地站在了石洋身边,随时准备用自己女性娇嫩的血肉之躯捍卫自己的男人。
石洋眼瞧院子里乱糟糟一大片人堆,和严严地几层围在他们身边不足一米远的人群,并发现当中除了个别男人和一些大嫂、太婆外,有的还抱着正在吃奶的小儿,雪白雪白的奶子让小儿的嘴拉得老长。
起先,她们只是抱着满肚子恶意,后来就有人开始大声嚷嚷了,而有的还是一声不吭,仅只在举手投足间将她们需要发泄的愤恨与恶意含而不露的、粗暴的,投在石洋和王笑梅身上。
这时候石洋已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是被世人抛弃在这里的一个招人唾弃的人,而在他们的眼中,他更仿佛是一个作为罪恶标志和产物的恶魔,会给他们带来灾难的鬼魅,人人将得而诛之。在这样的情形下,石洋根本无权在他们当中占有一个位置,更没有比如下更令他和王笑梅触目惊心的事了,那就是后面那帮孩子们对他和王笑梅的处境心领神会的那种本能,就是在他四周划了一个不可逾越的圆圈的那种命运,总之,那就是他们与那些大人、孩子们相比所处位子的整个特殊性。
石洋和王笑梅的心里这时候同样充满了愤怒与刻骨的憎恨在看村民们那种畸形的身影。他们的手势、他们的步态、他们的最细小、最无关紧要的行为,连同他们的一切一切,在石洋眼里都是可憎可厌的。但是,石洋又在他大脑的深处和直观感觉中发现她们这种恶意仿佛是空穴来风,因为他发现她们除了对他实施耍刁和恣意的谩骂那一套之外,其它矛头似乎又都同辜缘讲的那样,全是冲乡上去的,有那种借事出徐州的味儿。然而,确也有实质性的东西;比如,说他和王笑梅桀骜不驯。说瞧见他们就让人讨厌;看见他们就叫人轧眼;瞟见他俩就让人恶心。还有人骂石洋是城里头掉了毛的狗,这会儿是领着情人来这儿养伤的,说不准还是骗子或在逃犯;只有一个女人骂得最到位,骂到了点子上;她骂得最起劲、最酣畅、最尽性,简直骂得唾沫横飞。她一通日妈倒娘过后,骂石洋还有那个小猫是到这儿来占她们的地盘,抢她们的食子,还连一点规矩也不懂。她还大声向众婆娘们建议的朝石洋他们骂着说:“我呸哟!妈哟喂!干脆大家一歇口水,把他们这两个****低淹死算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