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九烟说着,百里轩听着。他恍惚间有种错觉,眼前的时九烟不是时九烟。但这荒谬的想法,在他睁开眼时被否决了。
眼前这人,无论是眉眼、脸庞、身形亦或是声音均与从前的皇后时九烟一模一样。只是改变了的是她的性子。
百里轩也不去揣测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可以令一个人完全改变,甚至让人敬畏。本来他们俩之间也就没有感情,不过是奉旨成婚,他也没有那个必要把心思放在时九烟这样无关的人身上。
只不过时九烟不那么认为。
她要做的,她要说的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她说她的,有没有人听她不管,她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军营之中百八十万人,如今加上丞相十万私军,满打满算得有一百万人左右。然,近日无论是在百姓那里亦或是在军营之中,无时无刻便均听见军民无处诉苦之声。”她故意留了悬念,偏偏就是不说,只是含笑的闭了嘴,偏头看向木鱼丞相。
这一看,正巧还是四目相对,木鱼丞相被她的笑吓了一个激灵,旋即又把头埋了回去。
顿时间,时九烟觉得“木鱼丞相”这个外号有些不妥,看到他这样将脑袋缩回去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动物,叫作鸵鸟。
她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不过目光嘛,自然一直是看向白垣的了。
旁边的老太监呢。
刚才打碎的被子被小太监麻利地收拾下去,此刻又换了新的被子泡了新的茶,正由另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端着双手递给他。
时九烟的目光转移,略扫了他一眼。他只觉得背后发凉,手习惯的一抖,茶水又泼了出去,泼了那端茶的小太监一脸的。
张公公愣了愣,嫌弃地对着那小太监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端着茶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循着刚才那道目光回看过去。
只可惜还是慢了,老太监看向时九烟时,她正盯着白垣呢。
等了许久,时九烟就是不作声,她那半半拉拉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了,这仿佛就是一根好端端的绳子被人剪断了。坐在龙椅上的百里轩此刻又皱起了眉,“接下来呢?”
整个紫云宫里弥漫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除了当场几个人,几乎每个下人都是避之不及。
他们本来说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的,谁知一场爹看女儿的戏码变成宫斗的戏码,这斗的还不是嫔妃,却是个丞相。
“后来啊,”时九烟终于将目光移开了白垣,她对着百里轩笑了笑,故作玄虚的半晌后才接着道:“参军人数高达百万,如今天下太平长久而无战事。长熙存兵实属浪费。剩余百姓所以老、幼、病、残、妇为主,他们既无充足的劳动力也无饱腹之食。如今正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别说是吃饭,就是止渴也困难。”
时九烟:“而军营之中多为壮年男子,只可惜目前已经是驰马人坠地,射箭箭虚发的地步了。你既不让他们回家贴济也不能使他们安心训练,使得将不专兵,兵不屑练。如今又增加十万人,着实是在为长熙的国库找负担,着实是为百姓的税收找负担。”
听了这些,白垣倒是松了一口气。
听着这话,他倒是觉得他这符看来是不用交出去了。
他心里还在暗自窃喜,认为时九烟意识到方才行为的过错来对他进行弥补了。
然而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与时九烟的做法可是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当然,时九烟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为他解释,也断不会让他把交出去的兵符再收回去。
百里轩挑眉:“皇后说这话,可是话里有话呢?”
一句话点明了时九烟说这话的来意。
百里轩这话倒是让白垣更精神,脸也不煞白了,汗也不冒了就连腿都不抖了。他心里的窃喜更增加了几分。
既然百里轩都把话挑明说了,时九烟也就不卖关子了,她这辈子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了,“皇上果然聪慧过人。只不过我一介女流也不好参与此事,那便请皇上听听丞相大人是如何说的吧。”
她轻轻松松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但是白垣也不傻,他也要他那十万私军,怎可能就真的让那私军被白白交出去呢。
他抱拳,跪着朝着百里轩鞠了一躬,“臣以为应当适当减少参军人数使百姓有足够劳动力进行耕种,也使将专兵,兵专练。”
“那具体的对策呢?”百里轩问。
“臣了解有限,不如皇上听听皇后娘娘的意见?”白垣答。
反正军营一事就像是一个皮球了,你踢给我,我又给你踢回去,反正到最后皮球砸在谁头上算谁倒霉。
但是时九烟看上去像很好被甩一脸皮球的人吗?
她淡淡接下话茬来,张口就道:“我赞成丞相观点。至于这具体措施嘛,”她想了一番,“我认为那些官员私军也可以回去,只是保留身份的回去,加大劳动力而已。至于军营,常备军可以七八日回乡一两趟补贴家用,剩余缴纳的私军酌情处理。若是私军享有者有罪,此私军军队当代替回乡补贴的常备军。若私军享有者有功,当与常备军一视同仁,此外有功私军享有者应当调回兵符,分拨管理。这样一来,既可以解决民耕问题,也可以解决私军人数过多国库压力大的问题。此外,朝廷也当对大旱地区开仓济民以平民心,由此一来百姓对于朝廷的反抗也得以压制,四全齐美,何乐不为?”
时九烟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开头是挺好,只是越到后面说的话越是让白垣掉了心中的窃喜。
百里轩坐在位置上思考了一番,觉得此计可行。既可以保住那几百万的军队人数不动摇,也可以收揽民心,只不过嘛――
他淡淡一笑,走下了龙椅,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下面,“皇后此计甚妙,应当奖赏。”
他说到奖赏的时候不由得语气重了些。他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盯着时九烟看。
而时九烟也毫不避讳的直接与他的目光对视。
虽然百里轩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早已就是惊涛骇浪了。
眼前这个女人,着实不同昔日了!
他望着时九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后的太监摆了摆手,转身便又回到了龙椅上。
他一眼就看穿了时九烟的计划,他也没打算阻止。
既然时九烟有这个胆子问他要,那他就给。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弱小而无能的女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浪来。
时隔一会儿,刚才的小太监便双手捧了个托盘上来。朱红色的托盘上安静的摆了一块雕琢不同品色不同的玉来。
只是在时九烟眼前这么一晃,她便即刻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