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泠泠笑声穿过墙院,紫霖坐在秋千上,双腿交叠,向前轻轻荡着,难得有空闲,云卿在身后帮她推秋千,她转过头去,笑意盈盈地望着云卿。
身后的云卿一边推着秋千,一边问道:“霖儿,明日就是中秋节了,你可有想要的?”
紫霖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认真地思考,该向兄长索取什么样的礼物呢。
当然,心细如发的紫霖早就备好了礼物,就等着明天赠送出去。紫霖悄悄地从袖中拿出一串暗红的千眼菩提子,等不及了,立马回头,笑得灿如骄阳,似三月和煦的春风,“这是霖儿一直想要送给兄长的,这串千眼菩提子,我将它取名为相思子。”
欲言又止,少顷,紫霖低眉喃喃道:“它的寓意是,所持之人必能觅到佳偶,霖儿祝兄长早日遇到意中人。明日傍晚,霖儿有些话想和兄长说,我们就约在湖边的亭子里,届时你不来,我不走。”
云卿轻轻地笑着,眼里满是宠溺,轻柔地说到:“兄长一定不会失约,什么时候霖儿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霖儿还是长大了。”
紫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云卿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云卿偶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女娃。既然这样,她对兄长的感情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很早以前就想要坦白,可兄长近日越发忙碌,一天到晚也不见得能碰上面。
紫霖在心里对自己说,兄长一定是有事耽搁了,过会儿就来了。
树影摇晃,人影朦胧。前厅的欢声笑语此刻在紫霖听来,分外刺耳。百无聊奈,紫霖干脆坐在亭中的长椅上,趴在栏杆边上,随手捡起石子投进湖里。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紫霖惊喜地回头,终于还是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只是来的并不只是云卿一个,还有一个艳丽动人的女子。云卿似乎是喝醉了,目光迷离,脚步虚浮,若不是一旁的箫音扶着他,说不定早就摔倒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为暧昧,几乎贴在一起。紫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大步走向前,推开那娇的像花儿一样的女子,小心地扶着云卿,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摔了。
“兄长交给我吧,多谢箫音姐姐送兄长过来。”紫霖脸上挂着善意但又带着距离的笑容,直觉告诉她,箫音和她不会成为一路人。事实上,她们也就一年见过几次面而已,交情并不怎么深。
紫霖对她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怎么讨厌。听兄长说过,这箫音好像是云家的远房亲戚,到底是什么亲戚,紫霖现在也不太记得了。云家的子女中,论相貌,紫霖,云卿最为出挑,其次便是这个远房亲戚箫音。不过论才华,紫霖可是落后了她一大截。每每挨批,母上大人都会拿她和箫音做对比,令她十分不悦。
据说那些枯燥的《女经》、《四歌》都被她背的滚瓜烂熟,那双手生的纤细绵长,拂在琴弦上,可以奏出天籁之音;若是落在画纸上,便是从画中走出的绝色美人。
“那就麻烦霖儿妹妹了。”看得出来箫音的笑容有些勉强,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很不自在。
“箫音姐姐说笑了,照顾兄长理所应当,何来麻烦一说。这句话应该由我和箫音姐姐说,麻烦箫音姐姐方才送兄长过来。”平时说话不着边际的紫霖,让人意外地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箫音被说的无言以对,脸上笑容愈发尴尬,连忙找了个托辞离开了。
紫霖顾不上再管那箫音,扶着云卿到长椅上坐下,语气中满是担忧,“兄长,你怎么醉的这么厉害?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平日里都是云卿悉心照料她,现在换她来照顾喝醉了地云卿,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傻傻地坐在长椅上,任由晚风吹乱她的黛发。
把云卿一个人留在这亭子里,紫霖不会放心。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醒酒汤,没有手帕,这可如何是好。
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紫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原来是云卿抓住了她的手腕。云卿强打起精神,慢慢拉近紫霖,声线慵懒且带有几分醉意。
“霖儿,你是有话要和兄长说吗?”因为离得近,紫霖都能闻到云卿身上那浓重的酒气,真的是……一言难尽。在紫霖的印象中,兄长几乎滴酒不沾,倒不是因为他洁身自好,而是因为,云卿属于那种一杯就倒的,根本碰不了酒。到底谁这么不长眼,拿酒给兄长喝。
“没什么,兄长你醉了,以后再说吧。趁着你还算清醒,我扶着你回房。”就算现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到了明天,云卿什么都不会记得,还不如不说,等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也不迟。
云卿身姿挺拔,比紫霖高出来许多,扶着他着实有些吃力。好在云卿还有些清醒,并没有完全靠着紫霖。
“霖儿,抬头。”紫霖闻言,听话地抬头往上看,月光皎洁,落在云卿那琥珀色的眸子里,熠熠生辉,紫霖几乎陷进了那水波盈盈的眸子里。
云卿无奈地笑道,伸手拨弄她的脑袋,“霖儿,我是让你看月,不是看我。”
紫霖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银白如缎,洒向大地,真美啊。可是在她眼里,再美的月色,也比不上眼前之人。
或许是借着这朦胧月色,又或许,她认定云卿明日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紫霖抓着云卿的衣袖,踮起脚尖,极快地在那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心虚地松开了手。
云卿似乎是被紫霖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到了,静默了许久,而后说到:“霖儿,你方才是在……”
不等他说完,紫霖立刻打断道:“其实,霖儿一直以来都喜欢着兄长,我知道,我并不是你的亲妹妹。我们甚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霖儿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兄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一定也是。霖儿想共度一生的人,只能是兄长。”
云卿笑容僵硬在脸上,淡淡地开口:“霖儿,今日的话,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胡言乱语,你是入了我云家族谱的,你就是我云卿的亲妹妹。以后不能再说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之类的话……”
紫霖及时扶住彻底醉倒的云卿,眼里的落寞失望,显而易见。云卿的那番话,到底还是伤了紫霖的心,什么亲妹妹,谁想当你的亲妹妹谁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世俗的眼光,紫霖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可是她不在乎,不代表云卿也不在乎,她的名声,云卿必须替她守着。可是紫霖从来都没有理解过,从来都不知道云卿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以为,兄长是无所不能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
是她把他想的太强大了,事实上,他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厉害,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寻常人一样,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伤心难过。只是云卿看着紫霖的眼里,从来都是盛满笑意的,那里面从来没有泪水,失望,彷惶以及一切不好的情绪。
虽然紫霖一向认为,哭哭啼啼很是丢脸,可是眼泪偏偏自己跑了出来,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干净。
把兄长送回他的房间,立即就有侍女上前照顾他,又是擦脸又是煮汤。她什么忙也帮不上,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心中郁结,索性独自出府散散心。
换上一袭浅蓝色的男装,紫霖擦了擦眼泪,独自一人漫步在繁华的大街上。今日是阖家团圆的中秋节,街面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几乎是人挤着人,脚挨着脚,肩并着肩。紫霖几乎是被人潮推着往前走的,根本由不得自己。
手腕一紧,紫霖抬头望去,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人倒霉做什么都倒霉,散个心都不容易。
“你我真是有缘,茫茫人海,又见面了。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在下苏恪。”苏恪笑得坦荡,丝毫不介意紫霖投来的嫌恶的目光。
这人是瞎了吗,看不出来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打招呼?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他这样的小人物一般计较了。不过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碰到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在下慕容。”话音未落,紫霖猛地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向前倒去,而前面那人……正是苏恪。
完了,这次丢脸真是丢到家了。任她脸皮再厚,次数多了,也会不好意思,何况对方还是只见过三面的陌生人。
还以为自己会倒在他的身上,等了一会儿,紫霖才敢睁开眼,当然只是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她的视线,紫霖伸手拨开那物什,原来是苏恪手中的羽扇。方才是……抵着她的额头?
“苏恪,你……”紫霖生气地动手去抢那把羽扇,但是苏恪总是快她一步,她根本就抢不到。出来散心,结果越散心情越糟糕,真是倒霉。
“慕容公子真是不讲理,明明是我好心帮你,怕你摔倒。怎么你反而怪起了我,现在还想抢我手中的羽扇。”苏恪一边轻松地应当抢羽扇的紫霖,一边调侃道。
苏恪比紫霖高了一个个头,紫霖只能跳着去抢,姿势真是……引人遐想。毕竟紫霖现在还穿着男装,两个男子,在大街上打打闹闹,顿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周围的人很自觉地拉开了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应该是感觉到了后背火辣辣的目光,紫霖伸出的手僵硬在空中,环顾了四周,发现不少人停下来,正在注视着自己。
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打打闹闹委实不妥。大多数人还是恪守传统,谨遵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祖训,好像不这样做,他们家的闺女都嫁不出去了,实在是荒缪。
不过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个男人……
那些注视的目光太过炽热,紫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拽着苏恪外外围走,离开人群。真是想不到,还有人比她的脸皮还要厚,这么多人看着呢,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淡定从容。这苏恪脑子一定有问题,紫霖更加坚定了自己对他的判断。
任由她拉着自己,苏恪也不反抗,跟着她一路走到人少的地方。
“我们在此别过,后会无期。”紫霖一出包围圈就急着离开,就好像他是吃人的老虎,靠近他必死无疑。
想走?有那么容易?
“你干嘛?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的?”紫霖用右手使劲掰开他的手,然而只是在白费力气。双方力量悬殊,谁胜谁负,显而易见。
“今天是中秋佳节,你我都是独自一人,不如你陪我一起赏月可好?”苏恪答非所问,强行转移话题。
“不好,谁和你一样,我家人还在家等着我呢。我要回家了,你自己一个人慢慢赏月,别拉着我。”紫霖才不愿意和这倒霉鬼一起赏月,跟他在一起,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猝不及防。
“既然慕容公子同意了,那我们就去望春楼,一边喝茶一边赏月,想必那里的月色才是最美的。”苏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到。
最美的月色?刚刚已经在兄长的眼里见过了,怎么可能有比兄长眸子里倒映的月色更美的,不会有了。紫霖固执地这样认为。
苏恪一路架着紫霖来到望春楼,随随便便带着紫霖坐到了望春楼顶楼的雅座,望春楼的掌柜对他是毕恭毕敬,惹得紫霖一脸狐疑,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慕容公子是在猜我是什么人,以你的智力,想破脑袋,也未必能猜的对。还是省省吧,专心赏月。”苏恪都没有朝紫霖的方向看上一眼,却瞬间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了三只眼睛。
这人来历肯定不简单,心思细腻,城府极深,倒有些像……朝廷命官。
紫霖心下大骇,她这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啊。万一是什么一品大臣,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皓月当空,果真是分外美丽,倒也不枉费人们辛苦等待许久。可是紫霖望着这月,总是能想起云卿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以及方才他说出口的,极为伤人的话语,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
“怎么哭了?”苏恪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泪水的紫霖,皱了皱眉,递过来一方白巾。
接过那白巾,紫霖刚想开口道谢,苏恪冷不防地说到:“不要老是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败坏我赏月的好兴致。要哭自己躲到角落去,不要妨碍他人。”说完就接着回去赏月,不再理她。
本来还只是无声流泪的紫霖,被他这么一激,号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大,嗓门之尖,令人发指。苏恪不动声色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楼下地客人本来心情极好的赏着月,突然被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打断,纷纷抬头向楼上看去,可惜有纱帘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打扰了他们赏月的雅兴,一个个都有些恼了,干脆有人直接叫来掌柜,让他上去看看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不要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掌柜忙不迭地上楼,可是楼上这位根本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掌柜轻轻敲了敲门,直到里头同意,才敢踏进去。
“有事吗?”
“大人,楼下说……”掌柜吞吞吐吐,不知道到底怎么说比较好,好在苏恪及时开口,替他解了围。
“我知道了。让他们多担待,今晚的花销都算在我头上,让他们玩的尽兴。”苏恪目光又回到了紫霖身上,直到掌柜关门离开,才说到:“你继续,我不介意。”
紫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他,要是眼神能杀死一个人,苏恪早就被她凌迟了几百遍,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你瞪我也没用,反正你是瞪不死我的。如果我不幸死了,你的后半辈子恐怕只能在牢狱里度过了。谋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苏恪好心善意地提醒她。
还真的给紫霖猜中了,真是个朝廷命官。紫霖暗暗自夸,自己还是有点头脑的。不过他的官职可比一品大臣还要高上一层,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卿相,年仅二十二岁,可谓是阮朝最为年轻的卿相。
在当今陛下还是东宫太子时,他就是太子太傅,说白了就是太子的老师。那时的阮皇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太子名叫阮风,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一代明君,毕竟有这么优秀的太傅辅佐他,当然太子本人也很优秀。
只可惜,好景不长,阮风在当上阮皇之后,性情大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昏君,整日沉醉于美酒美色,朝也不上,奏折也不批,一概推给当朝卿相——苏恪。
所幸苏恪博学多才,应付这些政事绰绰有余,朝堂之上,也只有他的话,阮皇会稍微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