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
方才三人兔起鹘落、腾挪转移,这会儿子乾坤落定都歇了动作,清瑜才趁机看清了各自的身形样貌。
刚从地上翻起来那个正一脸懊恼地揉着后脑,想是方才磕着碰着了。他古铜肤色,身材高大,一见便知是“专精力量”的选手,很有压迫感。偏偏眉形生得非常柔和,年龄应该也不大,看着有些反差萌。
使暗器那个恰恰相反,精瘦精瘦的,身材也不高,清瑜感觉自己再长一长就能差不多了。这人面貌生就一股狠劲儿,一双鹫眼就像他的透骨针一般锐利。
这俩人看着是挺有拍档相,诶,很搭配。
最后还剩下正收手换气儿的菁公子。清瑜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靖宁府的独苗苗,她过来这边儿之前六扇门儿有铁意的如日中天,有梁老太太的传奇名声,却不曾听说过有个什么“少主”。清瑜方才便又细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接触过过什么游戏内容与“铁菁”这个名字有关。问题也不大,以前不也没有“云中府”这个概念嘛,可能是以后的版本要更新的隐藏内容之类的。
铁菁方才激战一场,这会儿脸上汗水、灰尘、血迹交织,扮相自然不怎么光鲜,可还是能看出来与蕤姐姐的那几分相似。若好好拾掇了,必也是风姿上佳的贵公子,铁家的基因从来都不差。
铁菁站在原地回了一口气,方才交手虽寥寥几招,却都是尽力而为,消耗着实不小。行功罢,他主动开口对着秃鹫眼问道:“九焕,你直接对人质出手,万一我不退呢?”
涂九焕正单掌“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方才铁菁那一下气势汹汹,单带起的掌风便刺得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是真的玩心跳!
闻铁菁发问,他先瞅了一眼小公子左眉上的口子,而后抱拳答道:“公子退不退都不打紧。”
铁菁一笑:“那就是打定主意直接上喽?”
涂九焕点了点头:“凭公子的实力,倘若打定主意直接“撕票”,我二人怎么都不可能救下人质。我发三枚暗子,权当是掩护小谢。哦,我冲下三路出得手,不至于伤了人质性命。”
“三枚?”铁菁眨了眨眼,转身一看,屋中翻倒的椅子底部正钉着一枚暗青子,一只柳叶飘。
“公子,在这儿。”涂九焕指了指地上的人偶。
铁菁顺着望去,只见人偶右小腿上扎进一根透骨针,露在外面的便有近两寸长。
“嘶——你小子是真够阴的!”铁菁方才的确没察觉到这一发。
涂九焕抱拳微躬了下身,接着说道:“其实我基本能料定,公子不仅不会撕票,甚至还会救人。果然公子发面子,给了这个机会,可惜小谢是个纯废物,连公子一招都挡不住。”
“诶,你这……”凭铁菁的教养,这话算是极为刻薄恶毒的了。
涂九焕说着话时语气平淡无起伏,面色神态也没什么波动,就好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全不似当面的痛骂。
而那七尺大汉听在耳中,反应也甚为平淡,反而嘿嘿一笑,劝慰铁菁道:“无妨的公子,是我失误了。”
短兵相接便是“我要把刀子捅进你怀里,同时尽量不让你把刀子捅进我怀里”这般简单粗暴的道理。其中交换了多少招式都是不打紧,结果谁站谁倒才是关键。输了便是输了,纵有满口的“本应当”、“若能够”也是无用,没什么可辩驳的。更何况,若是生死相搏,拼的是你死我活,哪怕毫厘之误,焉有命来说嘴?
铁菁三人又将方才的一招一式都拿出来讨论、剖析,间或搭手演练一二。这一幕看得清瑜不胜唏嘘,想当初在竞技场里摸爬滚打的时候,与队友研究打法、复盘失误,也是这般光景。如今自己独在异乡为异客,有时三更梦醒望见玉蟾挂窗,仍难免生寂寥之叹。好在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很快收拾了心情。
末了那大个子说道:“公子,不是我多嘴。这个‘场子’地形如此简单,屋里人若打定主意撕票,怕是得高出一个大境界才救得下人。”
涂九焕点头应是,开口道:“虽然凶犯先杀害一人再劫持一人,算得上穷凶极恶,但毕竟不是江湖武者,太原府并未出动什么像样儿的人手。”
铁菁补充道:“何况,犯人的心理确实难以预料。他明明是为仇杀而来,遭人撞破没能脱身故而劫持人质,又在官差破门的一瞬间直接动手杀人!像个毫无理性的疯子一般。”
……
“小庞,这‘场子’还得再改改。”这边儿屋子里,梁红钰听到这儿,随口对庞盛海提了一句。
梁红钰吩咐得随意,庞盛海却不敢真轻慢了,当下便连连保证定会命所部再悉心研究。
“行了。”梁红钰直起腰身,双臂在身后一伸展,转向外孙女儿道:“可看清楚了,你菁表哥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清瑜放下踮着的脚跟,心里明白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稍作思考,反问道:“每一日都如此凶险吗?”她看得分明,那九焕跟小谢可都没留手,尤其是那一发袖箭直奔面门,惊得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菁表哥也是一样,奔秃鹫眼咽喉那一戳并掌如枪尖,端的是有死无生之势,哪里看得像是演习了。
“凶险?”梁红钰展颜一笑,一双眸子好似亮了一亮,虚室生辉。“这可算不得凶险。”
庞盛海也笑着插嘴:“表小姐,咱们这儿有规矩,兵器不准喂毒,出手不创要害,这可委实去了好些危险。”
“呃……”清瑜想起了铁菁左眉上划出的口子。这演习就好像游戏里的竞技场一样,屏蔽了非武学带来的BUFF,若那枚袖箭上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铁菁绝对是躺了。那种情况下,就看能不能换上一条命。
如此一来,在梁红钰他们这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辈子眼里,的确算不得什么凶险。道理清瑜当然也明白,在家里训练再怎么严酷也不至于鼓励弟子相互残杀。那已不是练人了,是养蛊,邪道行径。等到真正在外行走才能明白这个江湖为什么不相信眼泪,没有那么多荡气回肠、潇洒酣畅,更多的是残忍血腥、蝇营狗苟,下毒暗算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
换在清瑜的认知里当然没有那么黑暗,这游戏它总得过审的嘛。她记得什么,从前竞技场打累了偶尔到论坛吃瓜,那些浪野外的团体天天在上面儿文斗。这个说那个卑鄙无耻不讲道义,暗中偷袭还以多欺少;那个说这个自甘下贱不要碧莲,使美人计离间挑拨。
啧啧啧,那叫一个乱啊!
拉回飘飞的思绪,清瑜先看了眼梁红钰,想起姥姥提过的百无禁忌,便正色开口,吐字铿锵:“庞爷爷,我想知道,这儿,是否便是‘云中府’!”
庞盛海眉间一挑,转目望向梁红钰,见老夫人只是瞧着,毫无表示。没得了吩咐,他只好自个儿在心里合计,这老夫人既然都把表小姐带来了,那想必……诶,心下有了成算,老庞才抬手回道:
“不错,此处便是旁人口中的‘云中府’,而这‘风波亭’……表小姐也看到是个做什么的地方了。”
清瑜点点头,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儿了。她又问道:“何为‘云中府’?”
“呃……”庞盛海又斜眼去看梁红钰。
“嗯?”老太太把眉一蹙,糙了!
“小瑜儿问你又不是问我,你小子总看我做什么!”
“咳,咳!”老庞碰了一鼻子灰还没处说理,自觉在小姐面前丢了面子,干咳两声以掩尴尬。
“表小姐既然已听过‘云中府’,想必是知道一些江湖事了。小姐可知本朝定鼎之初,这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清瑜应道:“略有耳闻,但知之浅陋,还请庞爷爷详解。”
清瑜虽然是个PVP党,但也不至于一点儿剧情都不通,但至少清瑜自己是基本没接触过跟三十多年前的历史有关的游戏内容,只大致了解官方背景里的大梁介绍,那也不过一句“大梁开千古未有之先河,竟以南吞北,一统天下”罢了。
这里头原因是多样的,一方面清瑜来这边儿之前游戏才在前几个阶段,玩家层次都还不高,可能没有开放比价高级的剧情事件;另一方面这破傻X游戏都能给玩家们归类到“换装”里去,你还能指望它做出什么剧情史诗的感jio不成?!
庞盛海眼神迷离了一瞬,好似陷入追忆:“那时候,乱呐!”
“前齐到了最后,主少国疑,后宫乱政,各党征伐……所谓亡国之相有明目的它占了个全,朝野一片混乱,无心也无力治理天下。北方自古武风昌盛,那时候的北地武林,真真是群魔乱舞、肆无忌惮!官府形同虚设,驻军拥兵自重,野外山间盗匪滋炽,地方治安由帮派结社把控。也就那些高门大派,并上山东世家姑且庇护一方安稳。就能就乱到这个地步!”
“再说南方。彼时大梁立国半百之年,朝野上下为统一大业殚精竭虑,便疏忽了对江湖武林的监控……”
“于是便有人以为乱世将起,趁机闹事?”清瑜问道。
“呵!这帮蛀虫机灵着呢,可没谁愿意当那出头的傻子。”这回倒是梁红钰开口接了话,满口的不屑,见清瑜眨巴着大眼睛望过来,便对庞盛海摆摆手:“你给她讲!”
老庞一脸的幽怨,您又懒得讲,倒是甭插嘴打断呀。可惜了,再送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南方气质不同北方的粗犷。这边的小鬼们心思实在,无利不起早。他们非但不捣乱,还在方方面面大力支持朝廷。”
“啊?”清瑜蒙了。“他们图什么呐?”
“自然是有利可图。”梁红钰又开了口。
得嘞,您说。老庞知趣儿得闭了嘴。
“朝廷为统一大业做了不知多少打算,动员全国人力物力。回过头来才发现,水运、商业,甚至盐铁,各行各业都有大小江湖势力的影子。你号召的时候人家出了力帮了忙,这会儿事情完了,你就好意思过河拆桥不成?彼时朝廷急着稳定北方,无暇顾及。谁知后面愈演愈烈,这些家伙影响力越来越大,牟利之后贿赂地方官员,串联黑白两道,演变成大规模的贪腐。”
清瑜听得人都傻了。不是,这北边儿的我听着虽然疯狂了点儿却还正常些,南边儿的……这XX是江湖?谁给老娘说得江湖就是“虎跑泉中洗剑锋,绿杨阴里鸣晚钟”,就是钱塘江上白衣少侠御剑横空,就是昆仑阁中美人醉酒倾到众生?都特么是骗子!大骗子!
揉了揉太阳穴整理思绪,蔡清瑜问道:“于是,便有了‘云中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