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南宸自湖边念诀事件传开之后,饱受天宫上下赞誉。便有爱嚼舌根生事的人称南宸是继承了栾歌的天赋血脉,一时间,血统正统说压过能者正统说。四重天以上称神的公子姑娘们居然抢手起来,四重天及以下仙人们都想朝上攀攀,以结一个好姻缘。
联姻一事,在九重天里也不算罕见。多是为了笼络强者,巩固家族势力。血统说一出,联姻之势也逐渐旺盛起来。
有几分因着栾歌的缘故,上门找栾煜的红娘媒婆也逐渐多了起来。
栾煜虽然平时为人略有点风流,又很喜欢与小姑娘们调笑,但其实说起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也只有张梓一了。因而红娘们上门找他,他本就不高兴,张梓一心里一吃味,更不愿搭理他,栾煜心里更憋屈了。
成日跑到九重天上栾歌的宫殿里躲懒,心情郁闷起来就联合五祖无且,拿栾歌打趣,一来二去剩下最郁闷的人唯有栾歌了。
这一日四人又坐在殿里喝茶唠嗑。
容潆照例在未时三刻捧了干净的瓜果奉在栾歌跟前,见了礼之后又为剩下三人新奉了茶,问安之后才抱拳离去。
五祖捧着茶杯深深嗅了一口,感叹道:“看看人家这徒弟。”
无且抿了一口茶,自觉入口甘冽,余香无穷。
栾歌道:“不是徒弟。”
五祖呼啦呼啦吸了一口茶,又咂咂嘴,弄出极大的声响,无且不轻不重地剜了他这个为老不尊的师傅一眼,听得五祖又长叹一口气道:“不是徒弟都做到这份上。”
无且道:“这么好的徒弟给你要不要?”
栾歌侧目:“???”
五祖被无且噎地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又开始没话找话。刚才酸栾歌总觉得没酸到位,于是话茬又自然而然引到栾歌身上:“小殿下去哪了?”
栾歌拿起个葡萄,剥了半天,甜腻的汁水顺着修长的手指一路流到手腕上,淡淡道:“煎药。”
“煎谁的药?”无且问。
“自然是煎他自己的药。”栾歌答道。
栾煜惊道:“你是亲爹吗?高烧了几日的小孩,方才退烧你就让他自己去煎药?”
“只是看着炉子扇扇风,梓一也在那里,不妨事。”
无且沉吟片刻:“没用灵气养着吗?”
栾歌道:“也不知是否是之前太用灵力养着的缘故,反而补的过多以致亏空了。现下用草药吊一吊,受点天地草木的灵气,总不是什么坏事。”
“我今早去看他,见他睡觉皱着眉头,极不安稳,头发都叫汗湿了,简直虚透了。”栾煜道。
“还有一桩事情也十分奇怪,”无且与五祖对视一眼,徐徐说道,“照你这种用灵力的精细养法来说,南宸一早就该凝出内丹了。只是我为他探脉时,一直不曾探到他的内丹。”
五祖随手拿起盘里两颗葡萄丢进嘴里,嘟嘟囔囔说:“我也不曾。”
栾歌沉默了半晌,将剥好的葡萄顺手递给无且:“莫不是我养他错了法子。”
“或许等等就好。”无且接过葡萄塞进嘴里,从袖里取出一块帕子,在栾歌手腕上擦了一圈,听五祖在旁边颇为不怀好意地笑着:“我养的徒弟真出落成大姑娘了,知道随身带手绢儿了。”
无且翻了五祖一个白眼,将沾了汁水的脏帕子粗暴地塞进栾歌手心里。
栾歌并不恼,只是虚抓着帕子,默默思忖。
“不是我说,”五祖端起茶水,吹了两口,一饮而尽,“你也该做另一手打算了。”
栾歌抬眼,将剥好的另一颗葡萄递给无且,语气里颇有些刻薄的意味,对五祖道:“五祖此次带着无且来我宫殿,本不就是为了说下面这几句话吗?”
“话哪儿能这么说呢!”五祖讪笑道。
栾歌微微挑眉:“那话该怎么说?”
五祖道:“我这不是为你羽蜕护法来了嘛!”
“法早就护完了,五祖此刻还坐着喝茶呢。”
五祖语塞。论斗嘴,他活了一大把年纪没愣过几个人,栾歌是其中一个。他心里早有数,说道理讲歪理都斗不赢栾歌,因而,要说下面这番话,须带着无且来,栾歌才能听上几句。
见五祖没说话,栾歌偏头看向无且,那人好看的眉头蹙了两分,额上他赠的抹额微微动了动,栾歌又递了颗剥好的葡萄给无且:“你是什么看法?”
无且垂着眉眼接过来,并没吃这颗绿莹莹的葡萄,只是在指尖捏了几下,汁水顺着指尖淌到指腹,或许是没睡好,他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并没回话。
栾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其实他自己知道,方才那句话问了也是白问。无且既然来了,自然是已经同五祖谈过这件事,并且认同了五祖的看法,才会一同前来。若是和五祖意见相左,五祖就算是用强的,也绑他不来。
栾歌微微叹了口气:“我没打算收徒。何况许多事,也不是教的出来的。”
五祖道:“叫你收徒,一方面是为了向众人敲警钟,暗示他们大难降至,格外警醒,不能再像先前那几百年那样惫懒了,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
“许多事情,不是准备了就有用的。”栾歌道。
无且蹙着眉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了栾歌良久。栾歌回过神,用难得的嬉皮笑脸的语气道:“你这么好看的人盯着我看,我怪紧张的。”
“噗咳咳咳咳咳咳!”栾煜正喝着茶,差点一口没呛死在当场,半天刚缓过起来,立马哑着嗓子朝栾歌竖起大拇指,“大哥今天真是语出一点都不惊人。”
无且没说话,耳朵上红了一层,将那个葡萄放在桌上,指尖敲着桌子打着转。
栾歌问:“不吃了?”
“不吃了。”
五祖喜上眉梢,觉得仿佛有戏。
栾歌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在无且指尖上抹了一下,又把桌上擦了两把,但并没有松口的意思:“收徒并非我内心解决问题之举。何况……”
五祖道:“何况什么?”
“何况收徒带来的麻烦不是一星半点,我一向不喜欢复杂的事情。”
无且道:“这不是麻烦你一人的问题。”
见栾歌没说话,又继续道:“你眼中应该有天下,心中应该有苍生。”
栾歌皱了皱眉,仿佛是想起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只是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无且。
无且眉头微蹙,阳光从高高的门中落进来,一路洒在他的脸上。栾歌瞧着无且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出的弧度,脸上细小的绒毛,微微抖动的睫毛,坚定决绝的眼神,仿佛看到另一个人。
穿过时空长河,有一个少年的影子和他重合。那少年衣衫褴褛,手执一柄长剑,剑柄虽然坑坑洼洼,剑身却无比锋利。少年额前垂下散碎的头发,遮住了一边的眼睛,却仍然遮不住双眸中熠熠发光的、汹涌的欲望。
那个少年曾与他厮杀得头破血流,又曾与他并肩作战,他很少流露出像无且这样的温顺和婉,他喜欢跳动的力量、喜欢活跃、喜欢刺激,也因此一次又一次被毁灭、再次重生。他从不说“眼中应该有天下,心中应该有苍生”的话,因为在他眼里心中,天下尽归他所有,万民皆是他的子民。
然……
栾歌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银瞳银发的人,惊地他猛的回过神。
见栾歌半晌没说话,只是思索,无且疑道:“怎么了?”
栾歌笑笑:“你戴了我送你的抹额。”
“……”
“……”
“……”
栾煜深吸了一口气:“大哥……”
栾歌冷静又认真地说:“好看。”
无且被他过分跳跃的思维气的想打人,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认真的吗?”
栾歌以为他不信,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番,一脸严肃地说:“是好看……”
无且语塞。
栾煜语塞。
五祖倒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看栾歌又看看无且,觉得嗅到了不得了的秘事,内心嘿嘿一笑,脸上愣是一点都没露出破绽。
五祖心想,反正栾歌收徒这事不急。栾歌都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那帮身无灵力的凡人都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他做这些也只是图个心安。总不至于皇上不急太监急,何况……
五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老朽我又不是个太监!
话说起来,五祖也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很多事情都是优哉游哉,不像无且年轻气盛的。他近几年闲着没事,徒弟大多也都能够独当一面,该出山的都出山了,要么就是闭关清修,他自己也怪无聊的。和栾歌每日耗着磨磨嘴皮子,有吃有喝过得比从前还好,就当是愉快地打发时间了。
无且忿忿,拍桌而起,冷冷哼了一声,揪了两把抹额愣是没揪的开,起身便要离开。
栾歌道:“哎!你跟抹额较劲干什么!”
无且额头几乎爆出青筋:“你眼里只有抹额!”
栾歌看了一眼桌上被拍得细碎的葡萄,又道:“葡萄真不吃了吗?”
无且觉得几乎要被栾歌气到吐血身亡了,恨恨说道:“你心中只有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