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蓬莱”公司服务所之一
“哒、哒、哒”单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
这仿佛是一条无尽的长廊,椒瑛看不清究竟地板下有灯、或是地板反射上方的LED灯光,或是自己其实已行走在天花板上。
两道荧蓝笔直地向前延伸,直到无限远处,椒瑛回头看了一眼,竟是与前方相同的景象。仿若相对的镜面空间在真实中展开。
“哒、哒、哒”
尽管身边的服务型人形机器小姐很像人,但椒瑛仍感觉是自己独自一人走在这没有终点始点、如同梦境的地方。
竟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梦境都令向来警惕的她不安。
椒瑛很想问机器小姐还有多久到,但她终究没有出声,她很少接触这些高级型机器,越来越多的人沉睡于这庞大的服务所内,也许就在她两侧的合金门板之后,便是一具具冷冻的肉体。
他们的思维化作光与电磁波,飞速穿梭与光缆、卫星“天都蓬莱”之间。
固定程式的机器取代了他们的劳动。那些单一思维的机器人才是她熟悉的。
胃部的绞痛传来,秀气的眉毛皱起,椒瑛习惯性地使劲按了按空着的胃,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把现实的身体交给服务所,自己在第二世界最起码可以吃饱吧?
她这样想着,又不觉得畏惧了。
“哒、哒、哒”
因为自己没有额外的钱支付电车服务,她只能跟着像人的机器人继续走着。
忽然,黑发着职业装的机器小姐停住了,它格外自然地把头扭向椒瑛。
“M2906,请您再确定一下?”合成语音清晰、缓慢而甜美,却又不同与其他服务型美人机器,这种区别可以类比酸奶味、柠檬味、葡萄味的糖果。但实际上,椒瑛只是知道酸奶、柠檬和葡萄,她没有吃过,她没有多余的交易币支付美味的食物。但她又觉得自己曾经吃过,因为,她失去了长达十一年的记忆。
她识字、会两种通用语,知道很多事情,但她不知道这些是从哪里学会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童年在哪里。
幽幽的荧蓝灯光打在机器人的人造皮肤上,椒瑛看到它嘴角的笑纹。
椒瑛屏住呼吸直直看着它的眼睛,昏暗灯光下竟有幽幽蓝光,她想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冒着紫光?
对面的服务引导员,明明如此像人,但你知道它不是。椒瑛点了点头,机械地说:“是的。”
机器人把手放在墙壁上,忽然一道蓝光划过,原本光洁的合金板上画出一扇门的形状,接着门无声地向内凹陷、滑开。
“请随我来。”耳边响起服务型机器甜美的嗓音。
里面亮起与外面走廊相同的灯光,机器小姐迈着匀称的长腿走了进去,椒瑛沉住气,就像以前为捍卫食物而打架之前的心理准备,也跟着走了进去。
合金门板无声合上,椒瑛仿佛听到流水般的声音,但似乎只是幻觉。
走道变得更加狭窄,难容两人并行,椒瑛走在机器人后面,两侧依旧是冰冷的坚硬合金板,着职业装的引导员向里走了一段距离后停下。
像开门一样伸出手臂,墙壁中层打开了一个胶囊仓。
“M2906。”机器小姐将双手交叠,静静站在一旁等待顾客的指示。
椒瑛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个机器人和自己眼中看到的肯定不一样,也许是某种荧光标记或者是磁感应。
“我现在就进去吗?”椒瑛指了指中层像棺材一样的冷冻仓,尽量淡定而礼貌地询问。
“您愿意什么时候进入天都都可以。”回答她的,仍是标准而亲和的微笑。
那就现在吧,我好饿。希望天都可以给新手吃一顿饱饭。
椒瑛垂下银紫色的睫毛,给她梦幻的紫色眼睛笼上一层水晶般的光彩,她的唇瓣若樱,面庞如花,却因缺乏营养而变得干枯苍白,只有那一头耀眼的银紫头发依然如初顺滑。
她不知是何人给自己制定了如此容貌,但这样惊人的容颜给这个无依无靠的下层少女带去很多麻烦,所以椒瑛常常给自己脸上糊满臭泥,用寻来的各种颜料弄乱头发,她想方设法令自己变得人见而避之,近八年的艰苦生活让这个美丽的女子学会一套独特的生存之道。
直到。。。她得到了这个ID。
尽管冷冻仓位于墙壁中层,身手敏捷的少女一借力便跃了上去,她理了理自己最好、最满意、陈旧破损度最低的一身衣服,又看一眼始终保持微笑,目光盈盈的机器小姐。
“有。。。什么注意事项吗?”这一刻,椒瑛忘记了绞痛的饥饿感,在沉睡去往第二世界之前,她也不再顾忌这个像人而非人的引导员,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您想问与什么有关的事情?”她在回话时还在笑,椒瑛想,那会在走廊里一言不发时她也在笑吗?
输入问题不明确,椒瑛想了想,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在游戏。。。在蓬莱死去,我会真的死吗?”
“您的ID是高级账号,可以连续承受十次思想盒的摧毁性死亡,您的思想盒在大脑中央,如果没有毁灭思想盒,您就可以在天都由幽荧君掌管的下界重生。根据《和平条约》您在现实死亡的几率极小。”
椒瑛静静听完这段话,那还是有几率会死。
但是,即便在这个世界自己同样有几率死亡,同样的死亡,这个世界还如此不好过。
这就是人们纷纷前往第二世界的原因吧。。。
自己还是高级账号,椒瑛不由得窃喜,尽管她像每一个下层人民一样嫉恨上层帝国的特权,他们的特权,早已延伸到生死与时间之上!
胃部再次传来疼痛,仿佛在催着她,快、快到天都去!那里有冒险、有华美的衣服与温暖的房屋,更重要的是,有食物。。。
椒瑛在躺下前做了最后一件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捋了捋头发,用麻绳将发丝盘在脑后,这样若是不看正脸,那银色浅紫的头发仿佛属于一个老妪。
接着椒瑛对等待自己的机器小姐点了点头,那竟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黑暗无声地降临,她甚至听不到机器小姐离去的脚步,不过来时她好像亦是无声无息,在椒瑛的想象中,自己与无数躯体一起躺在如同棺材的胶囊仓内,在服务所的庞大建筑中沉睡。
她忽然想起那个金色头发的美丽少年,那个会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那个似乎存在于自己失去记忆的过去中的人。
她会见到那个梦中人吗?她这样想着、久不波澜的心间竟起了隐秘的期待。
下一瞬,在某种波的作用力之下,椒瑛也闭上了眼睫,那银紫的羽睫。
而在玉颜阖上的眼幕里,椒瑛似乎再一次看到了梦中人的容貌,他那浅金色的头发像阳光一样耀眼,他的眼睛是青色的,只有最纯净的水才能比拟,最最神奇的是,在他左眼角下,居然有一只金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