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砭人肌骨，铁木大门高悬着的一排灯笼，在风中摇摆。打更人瑟缩的裹紧衣服，声音吹碎在风里。铁木大门里小小的门房里面，燃着温暖的炭火，小吊锅里煮着粳米粥，散发阵阵香气。小小孩童依靠着祖父的膝头，缠着祖父讲故事。老人干枯瘦弱的手轻轻摸着小童细软的头发。
“咱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在很多年前，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有个很强盛的国家，由一位英明伟大的帝王统治。他仁慈、宽厚、智慧，在他的统治下，这片土地四海升平，人人安居乐业，夜夜家不闭户。风是软的，雨是柔的，阳光是能照遍这片大地的。”炭盆里跳跃的火光，把老人苍老的脸庞映衬出温暖的光晕。
“但是好景不长，帝王也是凡人，也会有死去的一天。他归天之后，他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终于在五十年前，这个伟大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被自己宠信的臣子推翻了，天下烽烟骤起，处处都是狼烟，有些村落因为战争，村子里只剩下妇孺。百姓们流离失所，逃难的人在这片大陆上随处可见，那时祖父和你现在一般大。”
小童仰头看着祖父，老人浑浊的眼里闪着光，小童摇了摇老人的袖子，“后来呢？”“后来啊，天下纷乱的势力最后聚集成了三股，出了三位国君，其中一位就是咱们的太祖。太祖麾下人才济济，将星云集，但是其中最出色的还是咱府里的老太爷。你看见门外那块石碑了吗，上面写的四个大字“护国柱石”，是太祖亲提，叶府的祠堂里还供奉着太祖御赐的铁锏，上可训天子，下可打佞臣。”小童好奇，还想接着问，就听见府内传来喧嚣声“走水了！走水了！”
老人赶忙站起来，让小童在屋里好好待着，自己拿起墙上挂着的铜锣，一边敲击，一边招呼闻声而来的家丁取各类容器去灭火，前院乱哄哄闹做一团，后院也不平静，叶府的长孙媳叶徐氏即将临盆，听见了前院走水的呼声，动了胎气，马上就要临盆。
因是叶府长房长孙的第一个孩子，这次分娩惊动了整个叶府，连多年不问世事的老太爷也亲自到场坐镇，当年名震天下的第一公子叶长青如今也是白发苍苍的古稀老人，坐在那里就如平常人家的老太公一样，没有半点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势，只是仔细观察他低垂的眼眸，还能发现他眼中根本没有寻常老人该有的浑浊，依然清亮幽深。
叶老太爷端坐在正堂，底下依次坐在叶家的子孙，叶家人丁并不旺盛，老太爷膝下只有二子，长子叶天邕已到不惑之年也只有一子叶储云，正在分娩的叶徐氏便是叶储云的妻子。次子叶天明，有两子大的叫叶储经，小的那个叫叶储言，今年才八岁多一点。
眼下外面乱做一团，前院的火已经被扑灭，正堂里还是气氛凝重，只见来回的丫鬟步履匆匆。后堂里，叶天邕的妻子李芬，叶天明的妻子徐琬一个陪在床前握着徐依蔓的手教她安心，另一人立在堂中指挥着往来的丫鬟仆妇，一盆盆热水端进去，混着血又端出来，不时还有人送上补汤给少夫人补气力。
折腾到天边露出白线，漫天的星子都要隐去的时候，叶储言靠着他二哥昏昏欲睡，突然后院红光大作，正堂里的人都大惊失色，以为是后院又走水了，也顾不得避嫌，赶紧起身往后堂走，叶储云最着急跑在最前面，叶天邕搀着老父跟在后面，叶储言在一边牵着祖父的另一只手。一众人浩浩荡荡，正走着只见最前面的叶储云突然停下来，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只见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红霞漫天，只是那红霞的形状怎么看都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叶天邕感觉身边的父亲似是站不稳了，扭头去看，只见叶老太爷紧紧盯着那红霞，眼中似有火焰要喷薄而出。叶长青心头震动，六十五年了，他又一次见到了这样的天象。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一个仆妇出来，跪在地上说：“给老太爷，几位爷请安，两位夫人请老太爷和两位老爷及大少爷进去。”
其余人面面相觑，叶储言年纪小，性子跳脱，当场就开口问“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想进去看看小侄儿。”仆妇还是跪在地上“两位夫人说，孩子刚刚出生，见不得太多人。”叶老太爷挥挥手，叶储言立马不敢开口了，只能后退一步拉着二哥的手。
房间分两室，两位夫人正坐在外室，已经没有了那么多丫鬟仆妇，见他们四人进来，两位夫人赶紧给老太爷行礼，这时他们四人才发现两位夫人手里一人抱了一个包裹，叶天邕诧异的开口：“这是双生子，为何那么多大夫诊脉都没诊出来？”
李芬挥退了剩下的仆妇，跟叶储云说“依蔓刚刚生产完，你先进去看看她。”叶储云早就等不及了，听到这话赶紧进了内室。也没去想为何他母亲不让他看一眼孩子。外室里只剩下了五人，李芬和徐琬齐齐抱着孩子跪到叶老太爷面前，叶天邕和叶天明赶紧去扶，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一扶之下，叶天邕才看清他夫人怀里抱着那个孩子，瘦瘦弱弱的，还不如一个成年男子的巴掌大，满面青紫，双目紧闭，他颤巍巍的伸手竟是一丝呼吸都没有，脸色瞬间就变了，艰难的问他夫人：“这是......”
李芬点头，苦涩的开口“依蔓怀的是双生子，而且是一男一女，平时大夫没诊断出来是因为其中一个孩子......是....死胎”说出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屋内安静只余下了众人的呼吸声，不过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叶老太爷便开口“芬儿，把你怀里的孩子给我。”李芬摇摇头“父亲，还是儿媳抱着您看吧，终归....”虽然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是终归不吉。
叶长青拄着拐杖站起来，尔后放掉拐杖，直接在她面前伸手，老爷子积威甚深，李芬只好把手里的死婴递过去，叶老太爷抱着手里小小的婴儿，身子晃了晃，闭上了眼，两滴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叶天邕和李芬赶紧去扶。这时徐琬手里的孩子突然哭起来，声音洪亮，哭的撕心裂肺，徐琬怎么都哄不好，叶长青坐回椅子上，示意徐琬把那个孩子抱过来，两个孩子都放到了老太爷的臂弯里，神奇的是那个孩子突然不哭了。
叶长青问“这事有几人知道？”李芬答“儿媳一直守在依蔓身边，孩子出生后只经过我与弟媳还有稳婆的手，那稳婆是我的陪嫁，是个可以全心信任的人，其余人都只知道少夫人生了双生子。”叶长青点点头，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孩子，他抱过两个儿子，三个孙儿，这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开口道“这个消息先封闭三天，就说少夫人产下龙凤胎，母子具有损伤，三天后传出消息，女婴禀弱，夭折了。”
徐琬吃了一惊：“可是夭折的是男婴啊。”叶长青不抬头，只是看着臂弯里的孩子“我说夭折的是个女婴。”所有人都不明白老太爷究竟是什么意思，叶长青叹气“刚刚的红光和天象你们都看见了吧”李芬说“红光在女娃儿出生的时候在窗外一闪而过，我们以为还是走水的原因。”叶天邕已经理解了父亲的意思“那不是走水，我们在外面看见的是满室红光，而且天上还出现了红霞组成的凤影。父亲说的是家史上的那件事吗？”他这么一说叶天明也想起来了，叶家家史上有记载，叶老太爷有个幼妹，出生时也是一样的异象，那位姑母未及双十年华就逝去了，一直是父亲心头的一根刺。
叶长青点头，虽然他们只凭借家史猜透了他其中一部分意思，但是这个解释也没有错。示意李芬把男婴接过去，自己抱着那个女婴，见她也不睡觉，睁着黑琉璃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这双眼睛像极了小妹。轻轻摇着她，低声哄着“以后你就叫叶景离了好不好。”
天光大亮，天边红霞组成的凤已经消散，只是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三国具有占星阁，天边这只火凤不知引起了多大的震动。叶府折腾了一夜已经平静下来，厨房升起渺渺炊烟，铁木大门外街口的市集也开了市，各家仆从开了府门，该上朝的大人套好车马，另有角门出去的仆人匆匆去采买，一夜的喧闹被掩盖在清晨的人气中。门房里的小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梦中或许成了大将军。又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