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怕冷,我是怕人家看我……”
“屁股?”
她点点头,道:“听你一说,我更怕别人看了。我的……真的很大吗?”
“没你想象得那么夸张,在好看而又不过分的范围之内。”
“真的吗?”
“真的。来,把外套给我。你还不相信我吗?”
方佳呢仍然不愿意还我外套,但同意回宿舍了。我把她送到楼下,她脱了我的外套,扔给我,转身就跑。我故意大喊:“都来看、都来看,这儿有个大……”她跑得更快了,差点儿摔倒。
我刚要转身回去,她在她们宿舍的窗口里露出头来,叫道:“你坏蛋!”
我又大喊:“都来看、都来看……”
窗户嘭的一声关上了。
“你嚷嚷什么的你?”她们寝室楼的管理员出来了。
“……都来看都来看,黑鸡生个白鸡蛋。”
“神经病!”
我还没起床,方佳呢就打电话来了,开口就问:“我……真的很好看吗?”
我看着墙上梅婷的电影海报说:“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脸蛋,再加上那不可言喻的迷人气质,放心吧,绝对漂亮。”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她像是怕有人偷听似的,声音轻起来,“屁股。”
“也很漂亮。”我抬头看马哲还没醒,就说,“比马哲的脸都好看。”
“讨厌!那你现在就起来陪我去买衣服。我都想一夜了,只要你说漂亮,我就去买衣服,以前的衣服都不穿了,你帮我选新的。”
在我的思想教育和具体指导下,方佳呢在衣着方面很快就有了长足的进步,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信心百倍。大家都夸她更漂亮了。许露不甘人后,看文娜和方佳呢都添加了许多新衣服,也大肆购置了一番。结果秦重把我和马哲按在宿舍里折磨了一顿,怪我们的女朋友把他女朋友带坏了。
方佳呢的漂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她也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再看别的女孩,油然生出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对我和文娜好像也不像以前那样防备了。
我故意说:“佳呢,我今天跟文娜说了很多话,你怎么没生气啊?”
“她根本就没有我漂亮。”方佳呢很自得地笑着说,然后道,“我下午还去买衣服,你陪我去吧。”
“我真后悔让你打扮得这么漂亮。”
“为什么?”
“因为我不够漂亮。”
“那今天就给你买衣服,我不买了。”
“算了吧。你今天给我买衣服,明天文娜和许露就得给马哲和秦重买,弄得跟印巴军备竞赛似的,到月底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哥哥,你说,我和文娜谁漂亮?”
老生常谈!我拍马屁道:“当然是你比她漂亮。如果说文娜是淮河里的一叶扁舟,那么你则是航行在太平洋上的小鹰号航空母舰,无论是从装备还是从杀伤力来说两者都是不可比拟的。”
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被别人拍马屁的,只是对“拍”的手法各有好恶。我这一巴掌拍得可谓恰到好处,方佳呢得意得咯咯地笑几声,然后突然用很神秘的口气低声说,“哥哥,我给你说一件事:文娜小肚子上都是赘肉,肥嘟嘟的,难看死了,看着都让人恶心;腰也粗,她每天都使劲勒皮带。”说完,她好像更加得意了。虽然没笑。
方佳呢的话像一把有力的锤子,一下子就把我刚刚有一点儿萎缩的好心情砸得全无影踪了。并不是因为文娜小肚子上难看的赘肉,也不是因为文娜的粗腰,而是因为方佳呢说那些话时的神态。那哪里是一个女孩在说自己的朋友时应有的神态?即便不是朋友,是一个陌生人,也不该那样。无论她所说的是真是假,她的那种神态就让我认定她是在恶毒的攻讦。恶毒,不是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更何况是一个年轻女孩。我讨厌所有恶毒的人,哪怕是无意间的恶毒。
我愣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希望方佳呢变成一个我所讨厌的人,因为我喜欢她,并打算一直喜欢下去。方佳呢不知道我的想法,她仍源源不断地给我说文娜莫须有的缺点。我很想告诉她,这样说别人不好,一个女孩子不应该这样做,我不喜欢爱说别人坏话的女孩子。但我每次都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我知道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来源于自身家庭的对感情的不信任、对对方的戒备。这不能完全怪她。
我们刚和马哲他们分开,方佳呢又开始说了:“……那个来了她都不用卫生巾,用卫生棉条,真恶心,那么长,她居然全都塞进去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她挽着我胳膊的手:“别再说了!”
方佳呢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的样子。
“别再说了。你不喜欢她以后就别跟她说话,也别管她的事。她想用卫生巾就用卫生巾,想用棉条就用棉条,与你无关!”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吓着我了。”
“我不想听你再那样说别人了。”
“你是不想让我说文娜吧?”
我把声音降下来:“咱们别吵架。我不是护着文娜,我只是觉得你那样说别人不好。”
方佳呢带着一脸的不高兴回宿舍了。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已经不能再听她说那样的话了。
方佳呢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去她家,我说我想吃她做的饭了,她伸伸舌头说:“你不嫌难吃吗?”
正是放学和下班的高峰,公交车上人很多,我们被挤在靠门的地方站着。我一手抓着扶手,一手紧紧地揽着方佳呢的腰。方佳呢缩在我怀里,两手抱着我,说哎呀,真挤、真挤,脸上却高兴得像是在春游。每次我们俩一起出来,她都会这么高兴。她喜欢和我挤在一起。
下车时,抱在一起太久的我们一分开就彼此都感到前襟凉凉的,连忙又拥在一处。
方佳呢比在车上抱得更紧了,说:“咱们就这样回家吧?”
“好。”我也抱紧她。
我们像连体人一样在街上走。
我买了两瓶可乐,给方佳呢一瓶。她不接,说咱俩喝一瓶就可以了。
吃完饭,方佳呢收拾干净饭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现在如果有个苹果吃就像一个家了,以前我妈妈总是在我看电视的时候给我一个苹果。”
“你不会是想让我下楼去给你买苹果吧?”
“不是。”方佳呢像小孩一样在沙发上跪着面向我,“我妈妈给我一个苹果,也给……我爸爸一个,一家人吃着苹果看电视才像家。”
方佳呢神色黯然,看着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喝一瓶可乐吗?”
“省钱?”
她摇摇头:“因为可乐要两个人喝,一个人只会孤单,不可乐。”
我的脑子轰然间大了,心里的某个东西迅速消融。
我那次之所以要和方佳呢一起去她家,是因为我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坦白而言就是要责怪她不该那样说文娜,不该那样说任何人,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有人说恋爱的双方,男人是杯子,女人是水,杯子是什么形状,倾入其中的水就是什么形状。这也许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所说,目的是要把男女双方在恋爱中的过错归咎于男人,但我无端的就很相信这句话,也许是因为我在骨子里是个男权主义者。我希望在我这只杯子里的水是快乐的。我想让方佳呢快乐,让方佳呢不再对文娜抑或是任何一个人进行攻讦,让她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女孩。她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单纯、快乐的女孩。我有这个义务,因为我喜欢她,很喜欢。
“佳呢,这几年最让你高兴的是什么事?”
方佳呢想了想,说:“……不知道。”
“笨蛋!你真不会讨人喜欢。你应该说最让你高兴的事就是认识我。”
“但我不高兴。你先把我自行车卖了,后来又偷我水瓶,再后来又卖蜡烛骗我钱,我怎么能高兴?”
“我靠!那你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南湖公园玩。”
“那好,明天我就带你去南湖公园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