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娜在一起,我就更不想去一号食堂吃午饭了,每天中午我们或者是出去吃,或者去二号食堂吃。文娜从没问过我,为什么午饭非要舍近求远而不就近在一号食堂吃,我也不主动解释。
相对于方佳呢来说,文娜很懂事,落落大方。她从不到我们教室门口去等我下课,或者要求我去等她下课,也不会两个人一分开就短信不断。但我们的关系总如隔靴搔痒,很难深入,那段时间里,我们最亲密的动作就是偶尔的拉手了。我们像是同性之间的朋友关系,而不像是在谈恋爱。
晚上我送她回宿舍,到她们寝室楼下,她不进去,看看旁边一对对吻别的情侣又看看我,说:“我进去了。”我说:“好。”但她只是说,不行动,仍站在那里。我磨磨蹭蹭的刚要去吻她,她说:“你回去吧。”转身走了。
我在她们寝室楼下站了一会儿,给她打电话叫她下来。
“干什么?”她急匆匆地来了,问。
她的眼神里居然有几分惊恐,像一个毫无战斗力的人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战场上。我知道,我对不起她。
“我……我不想回宿舍了,咱们去开房吧。”
她不说话。
我拉她:“走吧。”
我不想和文娜就那样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同时会更加使我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就主动提出了去开房的要求。我想我是该彻底一些了,彻底地把方佳呢忘掉,彻底地跟文娜在一起。文娜说得对,方佳呢和我根本就不适合。这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但我心里早已就知道,我们确实不适合。当恋爱像拉车一样时时让人感到疲惫,那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管怎么说,我和方佳呢是完了,虽然这非我所愿。
文娜明白我之所以会那么做的目的,她竭力配合我。我笑,她也笑;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我刚有表示,她马上就以更大的热情来迎合。
“就当咱们俩刚认识,以前谁都不认识谁,好不好?”我说。
“好。”
“好个屁!刚认识你就跟我来开房,你成什么人了?”
“呵呵。”文娜笑着,脸上露出两酡红晕,“是你让我这么说的。”
“笨蛋!指个井给你,你就跳啊。”
我们切断了过去,对以前的事绝口不提,只说未来,虚无的未来。但未来在哪里?未来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谈话空洞起来,兴味索然,继而是大段的沉默。原来,我们没有未来,我们有的只是过去和现在。现在是过去的延续,剥离过去,现在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我们几乎无话可说,仅有的一点儿话题就像是人们在泥泞的道路上扔的几块踮脚石——一路迤俪,稀稀疏疏。我们的谈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蹦跳着前进,一会儿过去,一会儿现在,一会儿未来。
文娜的手放在我胸口,手指弹琴似的起伏着。
“在想什么?”我问她。
“不知道。你呢?”
“也不知道。”
“你还记得咱们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记得。怎么样?哥哥当年的风采让你至今不能遗忘吧?”
“美得你!”文娜动动身子,跟我贴得更紧,“知道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潇洒中略含粗犷,粗犷中不乏斯文。”
“别臭美!我当时就觉得怎么流氓也能跟我同上一所大学呀。”
“我靠!娜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这么忠厚善良的人怎么会像流氓?”
“简直就是——见了漂亮一点儿的女孩就伸着脖子看,头发还那么长。”
“我是怕别人看透我老实本分的实质,欺负我,才故意装流氓,其实我很善良。”
“你最坏!那次咱们在一起吃饭,遇见你们老师,你和马……”
那次我和文娜、马哲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我们的一个老师恰巧也去那饭店吃饭。我和马哲因为前几天上课睡觉,被那老师赶出教室,有心报复,就热情地邀那老师和我们一起吃。那老师脸皮够厚,知道和我们在一起吃饭,我们不会让他付钱,就点了很多好菜,还人模狗样地说下午有课,不能喝酒,只能喝饮料。结果我就把一瓶放了很多盐的绿茶给他喝,还频频让他以茶代酒跟我们碰杯。等我们吃饱之后,纷纷说自己忘了带钱包,那老师无奈,只得咬着牙说他请了,我们向他鞠躬说谢谢款待。
提到马哲,文娜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噤声不语了。
“睡吧,明天还得上课。”
空虚,无限扩大,充斥了整个房间,以及我们彼此的心。
我以为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会消除我和文娜之间的隔膜,让我们在心理上也亲密起来,所以就经常提出开房的要求。并且平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故意和她做出许多亲昵的动作,她每次都很配合。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的亲昵如同水里的汽油,无论我怎样的努力,文娜怎样的配合,它都不能融入,只浮于表层。亲密过后是荡荡的空虚,愈加亲密愈加空虚,像是背目的地而驰的马车,越是急速越是远离。
我们甚至连说话都很少了,短信联系更是早已就被摒弃。我们在一起,经常如同两根并立的木棍,默不做声。
那天中午,我们正在二号食堂吃饭,文娜突然用筷子指指我后面说:“方佳呢。”我回头去看,方佳呢正站在我身后不远,手里端着食盘看着我们。
“快吃吧,菜马上就凉了。”我转回身说,“我饱了。”
“你先回宿舍也行。”
“好,那我就先走了。”
我刚站起身,方佳呢就走过来,冷冷地说:“你别走!”
“有事吗?”我坐下来。
“有。你等我吃完饭。”
“我还有事,没时间等你。你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我看一眼文娜,她在若无其事地吃饭。
“我要你等我吃完饭我才说。”她把食盘放在我们的桌子上。
“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文娜放下筷子,站起来。
“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方佳呢面向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都不看文娜一眼。
文娜拎了包转身走开,我追过去,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她伸手来挽我胳膊,被我挡住了。
“你先回去吧。她……也许真……真有事。我等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文娜不说话,径直下楼走远。
方佳呢低着头呆呆地坐那里,我在她对面坐下,问她:“你有什么事?”
“你跑到这里来吃饭,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你们俩好了吗?”她仰起脸,眼泪顺脸颊流下,从下巴上一滴接一滴落下来。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你求我我都不会再原谅你。”
“你求我我都不会再原谅你……你求我我都不会再原谅你……”她总是在重复这一句话。声音很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回去了,我们下午还有课。”
“你不能走!”她大声说,伸手来抓住我的胳膊,“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
我只得又坐下来。
那天下午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方佳呢不停地流泪,很多人看着我们,后来他们看厌了,走开了,我们仍静静地坐着。
食堂的服务员收拾了餐具,打扫了餐厅,去后厨为晚饭作准备了,我们还在静静地坐着。
最后方佳呢长长地出一口气,像是叹息,走了。没说话,也没看我一眼,悄无声息地走了。
烟燃完,灼热的烟蒂刺激我清醒过来。食堂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心里一片茫然,如同面对着一个广阔无垠的水域。
陆续有同学来吃晚饭了,我起身回宿舍。
文娜打来电话的时候,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我去卫生间洗过脸,急急忙忙跑下楼,见到她,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有点儿困,本想在床上躺一下就起来,没想到一下子睡着了。你还没吃晚饭吧?”
我显得很热情,搂住她的肩膀。
“没有。我在自习室写作业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叫醒我?”
“吴宇,你别撒谎了。你没睡觉,你在抽烟是吧?”文娜看着我,不容置辩地揭穿了我,“你一身都是烟味,抽了不少。”
“咱们去吃饭吧,你中午没吃饱。”
文娜拿开我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愣愣地看着我。
我拉她的手,示意让她挽我的胳膊。她把手放在我胳膊上,不是挽,只是轻轻地搭着。我再次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我和文娜挣抢着点菜,我点她爱吃的,她点我爱吃的。
“要不你俩先商量商量再说。”服务员说。
“我们刚才点的菜都要。”我把菜单给服务员,说,“两瓶啤酒。”
没过多大会儿,菜就上齐了。
“别客气,拣自己喜欢的吃吧。”
文娜很牵强地笑笑,自顾自吃起来。我一边喝酒一边慢慢吃。
“喝啤酒总觉得不过瘾。”我说。
文娜说她饱了,让我继续吃,她去卫生间。
等她回来,我扒拉几口菜,把刚起开的一瓶酒剩下了,结账走人。
“去看电影吧。”我说。
“不,去宾馆。”
我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走。”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走。
进了房间,她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两样小菜:“我不想在饭馆里喝酒,我怕别人嘲笑我。咱们在这里喝。你明天再去找方佳呢,我不管。今天别提她,今天就咱们两个人。”
“我……”
“别说话。吴宇,你别说话,我求你了。咱们喝酒。”文娜用那种小羊哀求大灰狼不要吃她一样的口气哀求我。
文娜是不胜酒力的,没喝多少就醉了,我把那大半瓶白酒全喝完了才知道,很多东西确实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例如白酒,它虽然被称白酒,但喝了绝对不白喝,难受。
醒来的时候天早已亮了,阳光透过薄薄的鹅黄色窗帘照射进来,洒在文娜身上,仿佛给她涂了一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