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回都城的早晨出了太阳,万里无云。
穆璟换上了暗紫色的公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倒还真有一派老成正经的样子。
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抽空瞟了眼顾长洢。
她也换回了将军府那件粉色小衫,正蹲在桌子旁边替他收拾东西。
衣服很大,不合身。
穆璟想着,回去要让杜掌事给她重做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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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的必经之路上有棵古树,树上坐着两个山贼。
“其实他也没传闻里那么恐怖啊,对他部下,对咱们,还都挺好的。为什么老百姓那里,把他骂的跟野兽似的。”谢平晃着腿,纳闷。
高赋海知道他在说谁:“跟错主啦。他一看就不是个当官的料。”他啃着苹果,又补充道“适合当山贼。”
在最开始的地方,两人等着,送穆将军一程。
这时候马车过来了,高寨主伸着脖子大喊:“当官的!下山的时候小心点,别又掉到坑里了!”
穆璟驱马在前,抬头看见树上的人,从背后抽了支箭,对准。
马蹄飞驰,扬长而去,他微微勾起嘴角。
“嘿,有这么说再见的吗?”高赋海一歪脑袋,轻而易举躲过了,又哈哈大笑。
两道绿茵下,马车背影越来越小,谢平看着莫名惆怅。
哎,小娘子走了。
他又哼哼唧唧唱起来:“北麓金银满山头,压寨夫人也没有,寨主一人守空房,兄弟姊妹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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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第三天的时候飘雪了,城镇覆上了薄薄一层银白。
路面松软,因此他们走得很慢。
第八日,昒爽,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马车进城。
顾长洢掀开帘子,清晨的都城,小贩还没出摊,外面的世界很静,银装素裹。
方梁和陆昇中途回了集中营地,穆璟自己驾车,他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她又在里面眯了一会,昏昏沉沉到地方了。
穆璟跳下马,伸手准备接顾长洢下来。
没想到那家伙已经自己往下跳,顺利错过穆璟举在半空中的手,摔进雪地。
穆璟低头招呼一声:“走了。”
他径自上台阶,似乎眼里泛起笑意,小声自言自语到:“有点熟悉呢。”
将军府两扇红门敞开,顾长洢赶紧跟着他进去。
很奇怪,门前扫雪的家丁,对他说了声:“恭喜。”
穆璟站住了:“恭喜什么?”
家丁还没回答,就被杜掌事一个斜眼把话瞪了回去。
他没兴趣追问,继续往里走。
没走两步就皱起了眉头。
顾长洢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围栏上缠了红绸子,屋檐底下多了好几盏灯,院子里的石桌上铺着烫金边的红布,上面竟还绣着喜字。
这种场合她一向不多嘴,乖乖低着头。
“这怎么回事?”穆璟问。
杜掌事回答,神情不太对劲:“是许公子派人挂上的,许公子是将军的挚友,奴才们也没敢拦。”
又想搞什么名堂?
杜掌事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穆璟没放在心上,直接进屋了。
他以为许霄弦那小子肯定在里面,嬉皮笑脸。
可推开门看见了一屋子的许家老小,唯独没有许霄弦。
许老爷神色冰冷,看见主人来了,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鄙人私闯将军府,未曾和将军商量,失敬了。”
他站在门口有点懵:“无妨,许老爷,这么大阵势,有何贵干?”
四周都是许家的长辈,穆璟并不面生。
回想最初,老郚倾王被发落到郚倾城的时候,那里还是荒地,他要开田治水,却没有足够的本钱,许家是富商,有缘结识,并对老郚倾王伸以援手。
离开郚倾城以后,穆璟再没见过许老爷,但但凡是对他爹有恩的人,他都很是尊敬。
而此时,许老爷面若冰霜,他开门见山说到:“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迎亲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彩礼我们也不要,只要穆将军娶铃儿过门,多余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
穆璟一头雾水:“啊?”
“我一向敬重您敢作敢当,如今铃儿已有三个月身孕。”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透过穆璟还能看到老郚倾王“穆匀倾还在世的时候,我对你们家帮扶不少,没有想到,穆将军会恩将仇报。”
穆匀倾是他爹。
他听了很是诧异。过了好一会儿才神情呆滞的说:“许老爷,穆璟没听明白。”。
挨着许老爷坐的是许大夫人。许铃儿和许霄弦都是她所出。
她没忍住红了眼睛,虚弱开口:“穆将军不在都城,铃儿一个姑娘家,出了这种事,自己又不敢说。回到家乡去,差点寻了死。我们赶了好几天的路才从郚倾城过来,你竟还不认账.....”
“我认什么账?别什么都往我头上安...”穆璟有点毛了。
许大夫人眼泪一下子冒出来“穆将军自己心里有数!你去北麓的前一晚,留许小姐在屋里过夜,府上也有婢女看见了,非要把人叫出来对证吗?”
“北麓前一晚....”他喃喃,回头看顾长洢,一字一句的问“真的不是你?”
他从她的木讷中得到了答案。
“看来穆将军是回想起来了啊。”许老爷起身“婚事再拖,对许小姐的名声不好,即日,便过门吧。”
穆璟力不从心的笑了,不再反驳,他问:“许霄弦呢。”
他想见许霄弦,他现在一定对自己有天大的怨恨。
“大公子没来,他说了,不管您想说什么,都等成婚完毕后再谈。”
顾长洢鼻子一酸,默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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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六。
一连好几天的雪,压弯了树枝。
许老爷是个奢侈之人,他原本想着,子女成婚时,要办一场盛大风光的宴席。
可惜嫁女时,连串鞭炮也没响。
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迎亲的轿子,从城外许霄弦的小院儿里起轿,穿过弯弯曲曲的街坊。
许铃儿端坐在轿子里,盖头底下,面无表情。
早起的妇女在门前洗菜,看见一抹艳丽的红色从路尽头来。
“哪家的新娘子?这么早就起轿了?”
“不知道,没听说哪家娶亲呀——好像,往将军府去了....”
雪洋洋洒洒,轿顶一层银白,静静的从她们面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