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出发之日,薛家母女,陈柳两位公子及伍二夫妇一行人,打点好行李马车,携了路引文书,浩浩荡荡往码头方向去了。陈柳二位公子乘一船,薛家三母女乘一船,前后还有下人乘坐的几艘小船跟着,顺江而下了。伍二夫妇要过江北去,在码头便与众人拜别了。
柳秋阳自从那日在伍府,便觉得薛承愉似乎也有意于他,浪得整日像那穿花蝴蝶,到处乱飞,一刻都不得消停。如今与薛家母女一同上路,便想着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便顾不得那些男女有别,说不定何时有幸能见薛承愉一面,便时时在船头眺望。
柳秋阳的这点心思,全都被陈思远看在眼里。
“陈兄,回了南京,我便央母亲去跟薛家提亲,你觉得如何?”
陈思远没想到柳秋阳居然在短短几日,便生出这心思了。“你母亲会同意吗?”
柳秋阳说,“我母亲向来什么事都依着我,等到了南京城,找个机会让我母亲见一见承愉小姐,自然就同意了。”
陈思远又问,“那薛夫人会答应吗?”
柳秋阳笃定的说,“怎会不答应,就算小姐她有德言工貌,在下也有恭俭温良,且又有多日相处,薛夫人了解在下秉性,怎怕她不同意。”
陈思远见柳秋阳心中已有成算,且他也觉得柳秋阳与薛承愉是一对璧人,此事甚为妥当。想自己一心想寻一才德兼备的佳人,终身相伴,可到如今,仍是求凤未遂,而柳秋阳却已得意中人,自然替他高兴,“那在下就等着看柳兄如何赋罢关雎赋桃夭了。”
这一路上风光迤逦,柳秋阳又有心借此机会与薛承愉亲近一些,于是打听到沿途有什么名山古刹,便要停船游览,若是经过沿岸集镇,必弃船上岸体验一番。柳秋阳处处周到,事事小心,不可谓不尽心。
于是原本三四日的路程,竟走了七日才到。
料着还有一日路程到岸,陈思远派一艘小船上前去给各家送信,这日傍晚时分,总算是到了。
薛二夫人的两个姐妹高夫人,刘夫人都亲自前来接驾了,姐妹三人多年未在一起了,执手相看,热泪盈眶。
薛家姐妹二人上前拜见了两位姨妈,两位夫人拉着她二人,好一番打量赞叹。
高夫人知道徐闻与她二妹妹家关系匪浅,而徐闻又与自家老爷同朝为官,平日里也有来往,前些日子他也得了信,知道薛家母女三人要往南京城来,可是动身已多日却迟迟未到,徐闻便日日上高府来打听。今日高夫人得了信,也着人把他叫上了。
薛二夫人见了徐闻,甚是亲热,说他比上一次见到更瘦了,因问他是不是衙门里事多,过于操劳了。又说如今功名已得,不必像先前那般苦读了。
这徐闻与陈思远及柳秋阳原本就是认识的,如今见面了,且他二人又与薛家母女一路同行而来,徐闻不免也要感激一番,“多谢二位贤兄一路上照顾二娘及两位妹妹,在下在此谢过了。”
陈思远听得这徐闻称呼薛二夫人为“二娘”,便知道他与薛家关系不一般,他在银斗村时,就听薛伍两家的公子们称呼薛二夫人为“二娘”,连伍和志也偶尔这样叫,可见薛二夫人是当徐闻为自家人了。
柳秋阳见徐闻竟与薛家关系这样亲密,因自己心里打定主意要与薛承愉双宿双栖,便有些想入非非,觉得自己已是薛家人,自然这徐闻也是他柳秋阳的自家人了,与他格外亲厚起来,便与他闲谈几句,因说到在银斗村陈柳二人也曾拜访过徐老先生,便说了些徐老先生的近况给徐闻听,徐闻听完又是千恩万谢。
天色渐晚,码头人多,两位小姐不好在外面久留,于是留下下人打点行礼,一行人互相道别,陈柳二人得知薛家母女暂住高府,便约定改日再去给薛二夫人请安。
薛承愉知道这一别后,再想与柳秋阳见面就难了,心中难免不舍,不住的拿眼瞧他。这柳秋阳就更艰难了,恨不得即刻就能把薛承愉娶回去,人虽在原地没动,魂却跟着薛承愉去了。
陈夫人听闻儿子到家了,欢喜得不得了,母子二人一处吃饭,席间又问了他好些外面发生的事情,得七嘴快,把他家公子解救薛家东院的事情也抖漏了出来。陈夫人吓得不轻,直问陈思远有没有受伤。陈思远见事情瞒不住了,便有意在母亲面前抖威风,说那几个小毛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话虽如此,但陈夫人还是千叮咛万嘱咐,日后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用完了饭,陈夫人便劝陈思远去给他父亲请个安,出去一趟才回来,不去请个安,日后他父子二人不知又要如何斗气。
陈思远便拜别了母亲,往陈老爷书房去了。
刚出院子,就给了得七一脚,“平时让你做点事不见你这么麻利,嘴倒是挺快。”母亲是一妇道人家,胆子小些,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怎么能劈头盖脸地就说出来。
得七疼得龇牙咧嘴的,还要跟公子认错。
“滚回去把东西拿来。”
得七知道公子说的东西是什么,连滚带爬的回了公子小院,把东西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奔公子而来。
他主仆二人到了陈老爷书房门外,下人赶紧进去通报,听得陈老爷在书房里面骂到,“叫他滚,滚得越远越好,回来做什么,这家里待不得的,委屈他二公子了,哦,是长公子。”
下人苦着一张脸出来了,陈思远也没理会,径直入了书房。
每次陈思远从外面回来,他父子二人都要上演同一出戏码,下人们只能在中间两头受气。
书房里,陈老爷坐在书桌前就着灯光看书,完全没有要理陈思远的意思。
“父亲,孩儿给您请安来了。”陈思远恭恭敬敬行了个理。
“哎哟,想必是我陈某人前世积大德了,今生还能受到长公子如此大礼啊。公子你要事缠身,日后要是嫌麻烦,不必亲自前来,托人捎个信就行。您在外面游山玩水那是大事,耽误不得的。要是因为这个家而耽误了公子的大事,老夫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陈思远也不理会他父亲的冷嘲热讽,打开得七捧着的锦盒,把薛府赠与的那幅凤鸣先生的墨宝摊开来,展现在陈老爷面前。陈老爷一开始看得不清楚,只觉得那字有些妙处,起身走进一看,这笔迹像极了凤鸣先生,再一看落款,不得了,落款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凤鸣先生。“哎呀,哎呀,好东西,好东西呀,这……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宝贝?”陈老爷眉开眼笑,把刚刚的火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思远知道只要有这幅墨宝在手,平息父亲的怒火不在话下。“孩儿此次出门,正好遇到一户人家有难,孩儿出手相救,后来那户人家便将此物作为答谢之礼。”
陈老爷宝贝似的捧着字在灯下细细地看,看得入了迷,一个劲地说“好,好”。
“既然父亲喜欢,那这幅字就先暂且放在父亲这里,请父亲代为保管几日,孩儿过些时候再来取。”
“行,行,为父替你保管几日。”陈老爷随口应付着。
“那孩儿告辞了,还请父亲早点休息。”陈思远得意地笑着退出了书房。
陈老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幅字不是给他的?他还要要回去?“混帐小子,连你爹也敢调戏。”
这陈思远样样都好,可他那么聪明的一人,心里有道坎一直过不去,这也成了陈府上下的一块心病。陈老爷与陈夫人向来关系冷淡,名为夫妻,但实则不过是寄居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罢了。陈思远从小便对此耿耿于怀,他便把这满腔怒火发泄到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兄弟姐妹身上。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但却排行第二,他不能屈居于一个庶子之下,因此他不许陈府的人称他为二公子,都得称呼他为长公子。若是家中姨娘与各兄弟姐妹有一点错处,他便以嫡长子的身份加以责罚,因此大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幸得这些年,他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在外飘荡,府上的人倒是可以得此喘息的机会。话说这柳秋阳心里藏不得事,回到家就要提与薛承愉的婚事。
“儿子有一事求母亲。”柳秋阳还未说为何事,已跪倒在他母亲脚下。
柳夫人急忙叫柳家大姐扶起来,可这柳秋阳执意不肯起来,“孩儿想娶薛家承愉小姐为妻,求母亲成全。”
这柳秋阳刚从外面回来,就没头没脑地说要娶妻,柳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儿啊,起来再说。这薛家承愉小姐是哪一家的闺秀啊?你们是如何相识的?男女之间,私定终身可是有违礼制的。”
这柳夫人见儿子这般着急要娶妻,误以为柳秋阳受人蛊惑,与薛承愉已私定终身了。
柳秋阳站起来,坐在柳夫人身边,说道,“孩儿与那承悦小姐可是清清白白的,并非私定终身。母亲可记得二姐姐提过的,二姐夫老家有一门亲戚姓薛?”
柳家大姐记得听她妹妹说过,便说到,“我倒是有印象,说这薛家在当地也是名门世家,与伍家极为亲厚,而且我还记得妹夫的一个弟弟还娶了薛家的一位小姐为妻。”
这么一说,柳夫人也有想起一些来了。
“正是,儿子说的正是这一家。”随后,柳秋阳又将银斗村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了母亲及大姐听。
她二人一听,也觉得这柳秋阳与薛承愉倒也是有缘,听上去倒像是天作之合。
可单凭柳秋阳一面之词,柳夫人还难以下定决心,毕竟柳秋阳是柳家的嫡长子,他的妻子便是柳家将来的当家主母,可马虎不得。
柳家大姐说到,“母亲,您与那薛夫人同是伍家岳母,而秋阳又与薛家有这些来往,如今薛家既然已到城中,为尽地主之谊,我柳家势必要请一请薛家三母女的,否则在礼数上说不过去。如此一来,我们也可借机相一相这薛家小姐,再做打算。”
柳夫人听完点头称是。“儿啊,为你娶妻,这排第一的倒不是这门第高低,是否与我柳家相配,相貌也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这女儿家的人品,若是品行不端,谅她家世再显赫,容貌再出众,也是万万不能进咱柳家大门的。”
柳家大姐也附和称是,并提议到,“我们府上三日后不是要办一场法会吗,不如借此请薛家母女过府,母亲你看如何?”
柳夫人一听,倒是个好时机,便让柳家大姐去处理这件事。
柳秋阳听母亲跟大姐有意这门婚事,心里高兴极了,“母亲和姐姐尽管相看,这承愉小姐,不论是人品还是相貌,保准你二人满意。”
柳夫人见柳秋阳这般胸有成竹,想必那薛承愉必有过人之处。
转眼就是柳府办法会的日子了。这薛二夫人原本打算就算柳府不请,两府因同与伍家的姻亲关系,也必定要来拜访的,所以伍家出帖子邀请,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她母女三人到柳府时,已有不少城中女眷已经到。下人听说是薛家夫人携小姐来了,便引进了内厅。厅内坐着几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及小姐。柳夫人一见薛夫人进来,即刻起身两人携手行礼,礼毕后让了座,薛夫人又让薛承悦,薛承愉两姐妹拜了柳夫人,柳夫人赶紧叫人扶起来。
因柳秋阳之事,柳夫人特别留意薛家的两位小姐,只见她两人淡泊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服饰华而不繁,艳而不妖,举止娴静自然,少了些城里大户人家小姐的做张做致,倒显出她二人的不俗。柳夫人见了心里暗自欢喜。
柳家大姐看透母亲心思,自然对她姐妹二人另眼相看,“刚刚这两位妹妹走进来,我还以为是我等诚心感动上天,菩萨特意派两个仙子下凡来点化我等呢。”
一席话说得屋里的人都笑了,无不点头称是。
薛二夫人因是头一次在南京城内出席这样的场面,怕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惹人笑话,处处都小心着,“诸位快别这么说,她姐妹二人生长在乡野之地,哪里担得起各位这般夸赞。”
“薛夫人过谦了,以我看,她姐妹二人这样貌,只怕是唐寅在世,也画不出这份标致。”一位夫人开口说到,只见她气质高雅,便知出身名门世家,慈眉善目,定是常年捻香礼佛。
她一说完,其他夫人又说“陈夫人说得极是。”
柳家大姐赶忙介绍到,“这位便是陈夫人,是那日解薛府之困的陈公子之母。”
薛二夫人一听即刻就要拜,被陈夫人一把扶住,两人只是行了常礼,薛二夫人又叫薛家两姐妹来拜谢陈夫人,也被陈夫人扶住了。陈夫人对她身边的一位年轻小姐说到,“芸芝,快过来与两位小姐相认,如今你三人站在一处,倒比那唐寅的仕女画生动不少。”
那位叫芸芝的小姐生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颜色不在薛家二姐妹之下。只见她款款起身,与薛家二姐妹行了礼。三人便携手在一个角落里说话去了。
薛承悦原以为这位小姐是陈家的女儿,原来她是城中大户沈家的小姐,因沈家与陈家是几辈人的交情,关系自然不一般。
“妹妹听思远哥哥说起过两位姐姐颜色如花,才情似雪,便一心想见一见两位姐姐真容,刚听说时,妹妹还不相信,今日一观,才知思远哥哥果然没骗我。”
薛承愉说到,“陈公子谬赞了,我姐妹二人乃村野下品,偶作榆枋之见,何以敢称有才,而今在姐姐这般美人面前,又何以敢称有貌?只怕我姐妹二人贻笑大方还不自知呢!”薛承愉向来善于应对这些场面,薛承悦乐得清闲。
沈芸芝又说到,“姐姐莫要自谦,思远哥哥见多识广,从不轻易夸人,二位能得思远哥哥美言,必是有真才学。难道二位姐姐是嫌弃妹妹粗笨,不愿与妹妹真心相交,有意疏远?”
薛承愉说到,“承蒙姐姐不嫌弃,妹妹求之不得,何来疏远之意?。”
“若是如此,你我三人不如论了序齿,以后姐妹相称,才不显得生分。”沈芸芝倒是热忱。
“有道理。”薛家姐妹欣然接受。三人报上生辰八字,薛承悦最长,沈芸芝第二,薛承愉最幼。
薛承悦没想到今日在此处竟会遇上陈夫人,原本她还苦于不知如何寻得机会见长音师傅一面,说不定今日便可一试。她虽坐在角落,却时时关注夫人们的讲话。不巧几位夫人聊起了致一法师,说这致一法师云游四海,前些日子在法缘寺中落脚了,这致一大师修为极高,可如今有了些年岁,城中多少人家去请,都未能如愿,这下月初一,陈府也要办一场法会,陈夫人也在苦恼,虽已多次派人去请,但都被拒之门外。
正说话间,外间来人说佛堂已打点妥当,请各位夫人小姐过去听经。
薛承悦找到机会,到了陈夫人身边。“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二人刚刚相识,有何话说?但陈夫人也好奇薛承悦到底有何话要说,便随她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请陈夫人恕晚辈冒昧,晚辈刚刚听闻夫人府上欲请致一大师开坛宣经,敢问夫人所说的致一大师,是否是那位状元出身的高僧?”
陈夫人没想到薛承悦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些。“正是。”
“晚辈可以替夫人请来致一法师,但晚辈也有一事需夫人相助。”
陈夫人一听薛承悦居然说能请来致一大师,甚是好笑,城中多少达官贵人都请不动,她如何请得动。“想必小姐不太了解那位致一大师,我看此事还是作罢吧。不过小姐有何事相托?倒是可以说来听听,若能帮得上,老身愿助小姐一臂之力。”
“晚辈无意间听闻当年闻名江南的琴师长音师傅现暂居尊府,晚辈仰慕其才名,但求一见,还请夫人周全。至于致一大师,尊府三日之后再去请,必能请得动。”
陈夫人没想到薛承悦这般迂回,居然是为见长音姑娘一面。按理说,以思远与薛家的关系,她去求思远也办得到,何必舍近求远来求她?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如此笃定可以请得动致一大师。
“要是小姐想见长音姑娘,我找一日请令堂与小姐过府一叙,借机安排你二人相见即可。至于这致一大师……。”陈夫人怕薛承悦年轻不知深浅,又不好当面说破。
“多谢夫人成全,只是此事请不要与他人提及,即便是在晚辈的母亲面前,也请夫人保密。致一大师的事,若夫人不信,三日之后只管一试。”
陈夫人半信半疑的应下了薛承悦的请求及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