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你自己是什么想法，认罪认罚？”
“嘿嘿，这鄂斯界，还真是小。”
鄂斯界的经济纠纷，太复杂，关峰听得有点头大。
拿到案卷后，孟雪慧简单的浏览了一下，关峰根本没看，整个会见过程，他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就是静静的听着。
关峰也插不上话：也许前世的关峰合同法学得不错，不过现在，他醒来之后，本来的记忆就乱七八糟，关峰本人对那些太过复杂、精巧、细密的条条款款不感兴趣，很少对合同之类的玩意下功夫。那么不难想象，他现在合同法，包括担保法的水平嘛，还是不说了，伤自尊。
更不用说，企业申请贷款，其中还牵涉到银行内部的种种规定，细致的分类、繁琐的程序、大量的表格、晦涩拗口的名词，那更是能把普通人逼疯的玩艺。
案子的具体技术细节很没劲，但是有一点，关峰却感觉很有意思，这个案子，牵涉到关峰的两个，熟人。不仅案子的承办检察官伍歆旭是熟人，褚万春共同担保的朋友侯康永，关峰也不陌生，前不久刚刚打过交道。
不过，刚才他们去检察院办手续，伍歆旭不在院里，关峰没见到美女检察官。当然，就算见到了，唐之学的案子刚到检察院没两天，估计伍歆旭还没看卷，更没提审，这个案子，两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呵呵，我认不认罪的，关系不大吧，关律师，能给我一支烟吗？谢谢。……，”
唐之学接过关峰点着的烟，大大的吸了一口，漠然的点点头，苦笑一声，眼神很茫然。他之前是不吸烟的，其实现在也不怎么吸，只是心情实在郁闷了偶尔来一根，身上连火柴都没有，更没钱买烟。
他三十岁出头，高高大大的，方脸浓眉，看外表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不过说话慢声细语的，也不知道他一直如此，还是进来之后才这样。
“……，其实，当时如果褚万春能找到一笔钱，万春化工厂挺过这一关，未必还不上钱，现在这一闹腾，厂子彻底死挺，这笔款子，肯定收不回来了。造成特别重大损失，嘿嘿，特别重大损失。”
万春化工厂是一家有限公司，名义上的股东还有几个，不过厂子是褚万春一手创立，从一家小小的手工作坊发展到颇具规模的化工厂，褚万春不是无能之辈。当然，褚万春进来后，万春厂，也就灰飞烟灭，现在就算把褚万春放出去，再给他一笔钱，也是回春乏术了。
至于万春化工厂陷入困境的原因何在，唐之学就不清楚了，这也不关键。唐之学是银行信贷经理，对万春厂具体的经营，并不熟悉。想来不过就是商场上正常的起起落落吧：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做生意，谁还没有走麦城的时候。
褚万春，万春厂，这一次，只是没有熬过严冬的风雪，再也没机会等来自己春风吹又生罢了。
“这个案子，褚万春应该会认罪，……。”
唐之学认不认罪，肯定是有关系的，至少对量刑可能会有影响，孟雪慧说不得解释了几句认罪认罚制度。其实这个工作，检察官提审时必然要对唐之学讲的。
其实在侦查阶段，也有认罪认罚的环节，和检察院的认罪认罚，区别不大。在公安，唐之学，是认罪了的。
“请唐先生看一下笔录，……。”
“终于可以规规矩矩办一个案子了。”
这个案子，关峰没再闹出稀奇古怪的幺蛾子，孟雪慧助理暗暗松了一口气。就是可惜，律师费，是关所长垫付的。
“关总，我爹身体还好吗？”
也许是在银行上班养成的好习惯吧，尽管相信笔录不会有问题，唐之学还是看的很仔细，笔录很长，一时半会看不完，他边看边随口问道：一开始，他见到了委托手续，知道是老爹委托的关峰，估计老爷子的心情，会很差。
“我没见到老人家，……。”
关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可能对唐之学有点残酷，但律师，没有瞒着当事人的道理。
据田菊香所言，唐老头本来就，身体不大好，突然遭此重大打击，老头出点什么意外，也是很有可能的。说实话，唐之学到现在才问起老爹的身体，关峰心里，有点不舒服，也就懒得照顾他的心情。
“嗯，是小香！”
唐之学蓦然一呆，整个人愣住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连手中的笔录散落在地上也没有发觉。
“我艹，我艹！最终还是免不了啰嗦。这还能不能愉快的，办案子了！关所长你少说两句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唐之学的表情，显然是和田菊香，有故事，这个委托，未必能成，孟雪慧幽怨的看着关峰点了一根烟，默默地递给唐之学，心里疯狂的吐槽。
“关总，律师费多少钱？也是小香，自己出的？”
唐之学整个人好像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下意识的接过烟，一言不发的抽完，最后，还是慢慢的问道。
“我一个朋友认识田小姐，她介绍田小姐找的我。律师费，十万块，是田小姐借的。唐先生要是有什么话对田小姐说，我可以，转告。”
关峰把剩下的半包烟扔到唐之学的怀里，顺便递给他一盒火柴：打火机，是不能给嫌疑人的。
“关总，我还是，申请法律援助吧。实在不好意思，律师费，能全额退给小香吗？”
唐之学又抽出一根烟点着，静静地吸了一半，才苦笑一声，抱歉的对关峰说道。
老实说，唐之学出事前，和自己的这个同村小老乡，来往不少，却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一声，逢年过节吃个饭，别的很少主动联系，更谈不上关照。倒是田菊香，很热情，经常帮他跑跑腿，比如接待唐之习之类。当然，一个村的老乡吗，对田菊香家里的情况，唐之学还是很清楚。他不难想象，十万块钱，对刚毕业的田菊香，意味着什么。房屋租赁的业务员，可不是一个挣大钱的职业。
“全额退款？呵呵！唐先生，难道银行很习惯全额退款。你找找朋友，连十万块钱也没办法？”
关峰意味不明的干笑一声。
一个信贷经理收入如何，关峰并不清楚。不过，唐之学参加工作至少六、七年了，做到了信贷经理，还能找到行长的女儿做女朋友，十万块钱对他，应该不算什么吧。就算唐之学没有私房钱，或者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难道混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经济条件好点的朋友也没有？
唐之学真不愿意田菊香替自己出律师费，写个纸条，或者打个电话，很简单的事嘛。
“关总，两千万的损失，正常情况下，我应该会判十年以上吧。十年生死两茫茫啊。办法！嘿嘿，关总可能不相信，我弟盖房子、娶媳妇，都是我出的钱，……。”
银行有没有全额退款的习惯，唐之学很清楚，不过关峰说话，用词这么的，不讲究，对此唐之学也，很无语。
经济条件好的朋友，唐之学是不缺的，至少出事之前不缺。十万块钱，放在没出事之前，对唐之学当然是小意思。但是现在，连老爹和亲兄弟，以及谈婚论嫁的女朋友都不肯出面为自己请个律师，所谓的朋友，嘿嘿，如果是在云中，也许、大概、可能，运气好的话，自己会有这么一、两个朋友吧。可惜，他是在星城，唐之学就只能是，一声苦笑而已。
“……，或许，我一直就是太行山中小村子里的那个穷小子吧，可笑我还自以为，飞上了高高的枝头。关总，我申请法律援助律师，小香的律师费，能退多少，就退多少吧。”
信贷部经理，收入不错，很不错，可惜，除了给家里寄的钱，唐之学拿得出手的资产，都是挂在行长女儿的名下，两个人平时的财政大权，也都是行长女儿在管，既然鲁美女从不认识罪犯，那么罪犯写的条子，肯定，更不顶用。
至于其他的朋友，说实话，自己到了这一步，写个纸条到底还有多大的作用，唐之学，没把握，但是，他不愿意，再自取其辱。当然，更不愿意连累自己的，小老乡。
唐之学可以想象，为了借这十万块钱，田菊香，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小姑娘，也不是星城人。这是废话，但是，真的是废话吗？现在，唐之学不觉得是废话。
“唐先生当年下水救人，折抵辩护费还是够了。关于案子，你想起什么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这还差不多！唐之学有罪还是无罪再说，他能有这份自知之明，或者说，自了汉的担当，冲田菊香的知恩图报，关峰不介意免费替他辩护一次。
“多谢关总！关总，关于过桥资金，人行出过专门的解释，褚万春的操作，在实际中，很常见，根据我的经验，类似万春化工厂这样的情况，要刑事立案难度很大，至少银行不愿意做成刑事案子，共同担保人，一般情况下也同样更愿意打民事官司，至少首先要试试民事诉讼，实在没办法，再走刑事这条路。我的这个案子，可能，或许，是有大人物，对公安施加了压力吧，……。”
“下河救人！嘿嘿。”
关于自己当年救了田菊香，唐之学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是他和田菊香的事，和关峰，说不着。
不做成刑事案子，褚万春还有机会自救，至少能在外面找钱，而褚万春一被抓，这笔贷款，肯定无法收回来了，银行的态度，其实很容易理解。
“哦，唐先生你认识这个，侯康永？”
关峰可不觉得侯康永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作为共同担保人，他有，施加压力的动机。
“不认识，……。”
唐之学感觉，本案东窗事发的根源，在褚万春身上，或许是褚万春得罪了什么人吧，自己只是那条倒霉的，池鱼。
当然，这只是唐之学的，感觉，证据是半分也没有。事实上，这个案子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唐之学一点都不清楚，他只是感觉，不太正常。
“嗯，我知道了。唐先生你放心，我既然接了这个案子，就会尽全力去做好，你自己也仔细考虑考虑。唐先生，即使只有一个人在外面等你，你就不应该，也不能，没权力，更没资格，自暴自弃。”
“侯康永，嘿嘿，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作为一个业内人士，唐之学的经验，或者说感觉，还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关峰决定，尽快去会会这个，侯康永。
其实，如果共同担保人不是侯康永，关峰对那人为什么报警，兴趣很小，估计那不是一个让人愉快地故事，和唐之学发放贷款违不违法也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侯康永吗，既然碰上了，关峰不介意，看看那个老兄的底裤。
“谢谢关总！我会考虑的。”
“自暴自弃？他是想要我检举立功吗？”
唐之学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自暴自弃，他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而且，就算是关峰口中的不自暴自弃是别的意思，比如，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唐之学能做的也很有限：翻供很简单，改称对过桥资金和伪造的购销合同不知情，自己只是粗心大意没发现褚万春伪造的合同。业务不熟嘛，银行内部批评一下即可。但是，翻供，有意义吗？
翻供对唐之学未必有意义，不过，有意义的事，肯定是有的，比如，检举立功。唐之学在银行干了好几年，又和行长的女儿睡在一张床上，见不得光的事，他亲自做过，听说的更多，相关的线索，他手里不是一点没有。
当然，手里有线索是一码事，要不要说出来，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即使要检举，唐之学也不一定要选择关峰。
就算不考虑把线索变成立功的能力大小，相比于检察官或者管教干部，唐之学，没理由更信任关峰！
唐之学在银行工作，平时和律师打交道很多，老实说，律师的名声和形象，嘿嘿，不说也罢。
“孟雪慧，我对贷款这一套不熟，就多辛苦你，尽快拿出个意见交给伍检，……。”
出了看守所，关峰想了想，淡淡的安排孟雪慧。
关峰并没有鼓励唐之学检举他人，自己立功减刑的意思，不要自暴自弃，完全就是替田菊香嘱咐他一句而已。至于什么才叫自暴自弃，嘿嘿，堕落，在哪儿都比奋斗，更容易。看守所，也不例外。
“嗯。峰所，这是陆平田最终的辩护意见，你看看，……。”
难得的，关峰没问“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孟雪慧感觉很轻松，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中莫名其妙的有点失落，或许，是她对贷款也不熟悉的缘故吧。
后天陆平田的案子开庭，又是一个大案，最终，检察院只起诉了受贿一个罪名，没指控他滥用职权。对这个结果，陆平田很满意，受贿，他本来就认罪；关峰也很满意。因此，案子虽大，却没太多好辩护的。孟雪慧估计，苦活累活，都是自己来干，当然，她干的很来劲。
当然，再没意见，辩护人开庭时总要说点什么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同时刷刷存在感：厅级干部，有关部门会组织大批的领导干部旁听庭审，电视台是一定会报道的。
这是自己第一个案子，孟雪慧很重视，很希望，能有一个，完美的句号。
“放那儿吧。”
对陆平田本人，关峰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委托人。能规规矩矩的把案子办下来，对得起自己收的律师费，就蛮好。
围绕垃圾处理厂的那块地，后来发生了不少的故事，据说黄汝昌对最后的结果很满意，不过这和关峰没关系，他根本没问，只是喝酒时听邱杰敏提过几句。
起诉书指控陆平田受贿数额，加起来有七百万左右，大部分事实，都没争议，孟雪慧勉强挑了两笔证据不那么扎实的，认为不应该认定受贿，准备在开庭时，展现一下自己的风采。关峰也给罗俊戎打了招呼。其实，他早把辩护意见交给了罗俊戎和法官。孟雪慧的最终稿，不过是文字上润色一下，体现一个态度罢了
对此，罗俊戎也没说什么，准备交给自己的助理去和孟雪慧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至于输赢，就看两个美女的真实水平了。那两笔加起来还不到30万，认定不认定的，对陆平田的定罪量刑，基本没什么影响。
当然，那两笔事实认定不认定，对陆平田意义不大，对相应的行贿人，可能是生死攸关的。不过这个，罗俊戎就，管不了那么多，而关峰，更是，顺其自然。
他只是一个律师，不是救世主，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对鄂斯界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其实兴趣不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