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清是把姜河从被窝里挖出来的。“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她下工回家,听妈说姜河回家了,但是一整天都没有下来。于是她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姜河家的门,在软塌塌的床垫和毛绒被子里抠出了一个双眼红肿、面色憔悴的姜河。
“你哭了?”杜清清震惊地问。
姜河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飞快地摇头否认,“我没有。”
女孩子柔软的手捧起了姜河的脸,圆圆脸凑近了她,一股幼儿洗脸泡泡皂的嫩香扑面而来。杜清清圆圆的杏眼盯着姜河看,啧啧两声,“瞎说,这眼睛肿的桃子似的。谁欺负你了?”
“没有。”姜河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抓下来,身体前倾,脑门抵住杜清清肩膀,瓮声瓮气地说:“清清啊,我给你买弗兰大面包吃好不好啊?”
杜清清双臂环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后背,“不好。小姜要攒好多钱,去一区生活的。”
“我不去。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姜河使劲嗅着杜清清衣服上的香味,声音几度哽咽。
“小姜不属于这里,你有更大的天地去闯。”杜清清轻声说:“我和你一起攒钱,我们是家人,一起去好吗?”
姜河的眼泪落下来,浸湿了杜清清的衣服。她“嗯”了一声,鼻音浓重。
这是杜清清第一次见到姜河哭。在她的记忆中,小姜是个极其坚强的人。小姜会写小说、会开车、会做饭、会修理坏掉的光屏,甚至从小就特别会打架,保护着弱小的她。
她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难过。
她不会问,她只会支持小姜所有的决定。
姜河最讨厌雨天出门。
出门去寒露公园赴约的那一天,下了进入这个夏季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姜河依旧背着那个挎包,外面罩着件黑色雨衣,将帽檐压得很低。高帮皮靴紧贴着小腿,以免雨水进到鞋里。
这一次,姜河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得到些有用的线索,然后平安回家。归海峰到底想干什么,是无聊中玩一场游戏,还是另有打算,她并不清楚。今天赴约,无论结果好坏,都可窥见一些他的想法。
姜河坐在公共电车里,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思绪万千。雨下得太大了,时间又晚,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只有一些车辆轧着雨水疾驰,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十点钟的雨夜,除了盏盏如豆灯火和闪烁的霓虹灯,似乎再感受不到人间的烟火气。
寒露公园到了,姜河是这一站唯一一个下车的乘客。她双手插兜,右手紧紧握住防身的武器。
公园过了晚八点不收费。她从大门进,在监控底下走过。灯塔是数百年前的建筑,现今只剩下残缺的遗址,位于公园的西北角。半个小时后,她到了。
灯塔遗址漆黑一片,附近连路灯都不见一个。姜河走进去,皮靴踩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发出突兀的脚步声。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照明灯,浅蓝色的光打在墙面上、地上,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光秃秃的墙壁和地面,随处可见的砖块,积成水洼的台阶……“你真的来了。”
这略显戏谑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姜河一跳。随后,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同样一身黑的男人。
即使是夜行密会,他依旧是圆帽、黑色风衣和皮鞋,拄着一把长柄雨伞,像个绅士一般。正是归海峰。
“我做不到无视一条生命的无故消失,”姜河面无表情地说:“我也相信归海先生会说到做到。”
归海峰向下走了几个台阶,离她近了,说:“我手里有一张存储卡,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我需要你和我做个交换,你意下如何?”
照明灯的蓝光下,归海峰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阴鸷。姜河冷眼看着他,听他缓缓开口,“公主将你的第三个故事盯得很紧,你必定要交给她一个结局。存储卡里有你想要的真相,但是……这结局如何去写,笔可在你的手里……”
姜河领会了一下意思,没忍住笑了两声,“按你的说法,这件事确实和你有关了?”
“随你怎么想,”归海峰的眼神意味深长,他走下台阶,抬手拍了拍姜河的肩膀,说:“姜河,地下城蝼蚁们眼中的偶像、英雄,你啊,还是年轻。”
她的系列小说里的主角,多为地下城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她伸张正义、查明真相,做了很多别人不敢做的事。
“你错就错在,不该插手地面上的事情。”归海峰冷冷地说:“你生活在贫民聚集的仝家桥,为地下城的人排忧解难,这很好。但是你为什么要管地面上的事呢?地下城一片混乱,没有警察。可地面上不一样,有理事馆,有警局,你,算什么呢?地下才是你的世界,姜河,不要试图在地面占有一席之地。你接下冯佳熙的案子,把自己塞进中洲的漩涡里,是你走的最差的一步棋。我还要感谢喻柏,把你送到我面前,免得我再想办法去抓你这条滑溜溜的泥鳅。”
灯塔外,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姜河木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归海峰在不停地说,“这一次,你乖乖听话,我还能把真相告诉你。我真心地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第二次。”
又是一声惊雷。
姜河猛地回过神来,急急后退几步,拧着眉质问,“你这是在威胁?”
归海峰并不把她的疾言厉色放在眼里,他从怀里取出一张被防水膜包好的黑色存储卡,轻轻一抛,落在姜河面前的地上。“送你的一点礼物。姜河,好自为之。”
“如果……我说不呢?”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归海峰眯了眯眼,“也可以不在乎杜家三个人的死活吗?”
听到杜家,姜河心里如遭雷击。杜清清,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如果她们家被她牵连,那她穷尽一生,也弥补不了。她痛恨归海峰的无耻,却也无能为力。
公主阿芾,归海峰,俨然成了她面前的两座大山。
第三个故事,她原本是不打算写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