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答我，是不是真的？”董栋林伸手摸索，“叭嚓”打开了电灯开关。
尘未满面，鬓未成霜，他仍是二十年轻的董栋林。高大魁梧，声音如雷。
“魏魏！你说话呀，哑巴了，你知道厂里已经没钱采购棉花了吗？这厂子是你爸妈的心血，是他们留给你的唯一财产，你就这么糟践……”
董栋林怒其不争，蓦地挥掌，朝楚魏头上扇去……
楚魏同时伸手，似乎想去拥抱董栋林，伸手一半，愣在半空中，董栋林看到他激动而悲戚的眼神，不禁黯然收力，但仍然落在楚魏瘦弱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叹了口气。
楚魏望着董栋林，忽然笑了，“姨父，是我签的字，和他们签了股份分离合约。”
董栋林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仍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分家了，真分家了？
他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坐到木质沙发上，强忍着怒气和恐慌，问道：“你果真签了……你往后打算怎么办？我听说方瑶把账面上的钱几乎全卷走了……”
“姨父，我问您，如果宏飞厂继续让楚大江管理，您能保证他不暗中捣鬼？”
“我只是个高中生，他是明面上的总经理，方瑶管财务，他儿子管销售，生产财务销售一把抓，您能防范他不吸光宏飞厂的血？”
“况且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全资工厂，肖巷棉纺厂，也许不用一年半载，宏飞厂就会被他挖空，只剩一个病入膏肓的躯壳，到时候，谁也救不活宏飞……”
面对楚魏的连续发问，董栋林明知道楚魏说得没错，楚大江一家人就是趴在宏飞身上的蚂蟥、吸血虫。
可离了楚大江，谁能管理好公司，谁有能力弄来生产原料和资金？
他是粗人，读书不多，特别是这种商业道道，他口拙，说话有些磕巴，“可……”
楚魏上前一步，“姨父！楚大江离开宏飞越早，对我们越有利。”
“您想想，他若继续把持宏飞，再加上围绕在他身边的计无华和周伟，我们很难拧过他们，纵然拧得过，也是两败俱伤。他无所谓，崽卖爷田心不疼，可我爸的宏飞就得跟着陪葬……”
“如果楚大江和计无华、周伟他们分开了，力量就相对薄弱，我们完全可以各个击破，分而歼之。”
“姨父，您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跟您去厂子里。我自有办法。”楚魏转身跑上楼，快速洗了把脸，打湿头发……
换了一件白色T恤，石磨蓝牛仔裤，看了看镜子里的人，觉得头发有些过长。还是90年代流行的三七开边分。
本身较为瘦小的体型，白白净净的皮肤，及耳的长发。
看着有点小白脸。
“明天得去理个发。”楚魏的湿手拍打自己的脸颊几下，给自己打气，“你行的，楚魏！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吗？加油！”
下楼一半，他又匆匆返回，从父母的卧室抽屉里翻出父亲遗留的手机，一部老式爱立信。
装上电池和手机卡。
直到楚魏拿着手机下楼，董栋林仍然有些茫然。
刚才一番话，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孩子说的吗？
这还他那个敏感、胆小、话少的大侄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熟悉的楚魏。
以前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今天居然振振有词，滔滔不绝，说得好像还……有些道理。
“我骑车带您。”出来大门，楚魏要去抢自行车。
“得了吧，你这小身子骨，姨父怕把你给累趴了，赶紧上车……”
楚魏一个健步，跃上后座。
“……你打算怎么办？”一边蹬自行车董栋林一边不放心的问。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还能变出钱来？”董栋林嗤之以鼻。
“您拭目以待。”
“你啥时候学会吹牛了？”
“真不吹！”
“你小姨在电话里都哭了，不是你小姨拦着，我早跟那群王八羔子拼了。”
“姨父，厂总办电话号码是多少？”
“问总办号码干嘛？”
“通知高管开会。”
“528953……大侄子，坐稳啰，别扭来扭去。”
这不二十年没坐过自行车后座吗，不习惯，屁股烙得疼。
但他高兴。
…………
…………
宏飞棉纺厂办公大楼。
五楼小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零零散散坐着六个人。
这六人，也是除了楚家兄弟外，宏飞公司真正意义上的核心高管。
计无华，宏飞公司副总，生产厂长。
周伟，总办主任。主管后勤，接待，负责总经理办公室。
封继雄，原料科副科长。(科长由公司副总楚大江兼任)
娄军，财务主管。
李伟奇，技术厂长。
雷红旗，总工程师，技术副厂长，设备主管。
六人间的座位分布，也能看出点脉络。
其中计无华，周伟，封继雄三人相邻而坐，彼此交头接耳，小声交流。
剩下三人各坐一方，而且还隔着几只空椅子，彼此没有任何交流，有人低头写写画画，有人盯着桌面发呆。
这六人中，前三人都是华湖本地人，而且都是前向阳棉纺厂的老干部。关系好，自成一派，很符合我国国情。
后三人，都是楚大海接手向阳棉纺厂后，对外高薪招聘的生产技术高管。都是外地人。
其中技术厂长李伟奇和总工程师雷红旗都是江浙人。
前者六十二岁，是沈海第二棉纺厂的退休车间主任。
后者雷红旗更是江浙某上市棉纺企业的技术员，有着20多年的纺纱生产管理经验。
财务主管娄军则是楚大海去世几个月前，本着打造集团公司的意愿，亲自去省里高薪聘请的一名注册会计师。
从这六人的神情来看，前三人脸上带笑，似乎胸有成竹，丝毫不担心他们的饭碗和宏飞未来。
后三者，就有些忐忑不安了，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厂里干多长时间，也就没有聊天的情绪。
娄军更是隔会打开翻盖手机，察看有无电话和短信，他在楚大海离世后，艰难熬了三个月，对楚大江夫妻，特别是财物科副科长方瑶的一些猫腻和指手画脚，敢怒不敢言，早已心生去念，开始考虑新工作。
“踏踏……”走廊外响起几道脚步声。
计无华等六人同时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