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县令看着胡烁,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忽然一下子就找到了能洗清嫌疑的破绽。
胡烁得意道:“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唐姑娘和人争吵,那人怒火攻心,拔了自己的钗子冲过去插向了唐姑娘。你们只需检查检查这钗子是谁的就能找出真正凶手。”
苏博尔听到这话猛地一激灵,感激的看向了胡烁。
“可是这钗子确实是唐姑娘的,千正万确。”衙役走出来道:“已找春红楼的妈妈们确认过了,这钗子只有唐姑娘有。”
“不可能,能拔下她钗子的人身高不会太矮,不可能平平插入的。”胡烁摇头。“除非……”
“除非唐姑娘当时倒在地上!”梅县令接过话来,“若唐姑娘在争斗中被推倒后拔下了钗子,那么就有可能出现平着插入的迹象。”
胡烁如泄了气的皮球:“最后的定论还是要听一听苏博尔公子的说法,你进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且慢,当时的场景可是……”
“我知道,密室杀人嘛,这种案件中一定有一个你们没能注意到的盲点,就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听听案件的具体经过。”
“不用浪费时间,房间内没有人进出,只有可能是嫌犯动的手。”县令感觉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摆着手拒绝听胡烁说话。
“那你告诉我,男人杀女人为何用钗子,用手直接勒死不是更方便吗!”
“或许嫌犯有某种癖好,就是要用钗子一下下戳死别人!”
“不可能!”胡烁断然道:“若他真的要杀人会叫家仆彻夜守在门外吗?”
流畅的逻辑,完美的证据链。胡烁成功证明了杀人者不是苏博尔。
“一定是李花魁的鬼魂作祟,一定是她!”春红楼的老鸨捂住嘴,浑身瑟瑟发抖。
啥?鬼魂咋出来了?就不能讲点科学吗?胡烁鄙夷地看着老鸨。
他问道:“李花魁又是谁?”
原来这李花魁是早些年春红楼的头牌,和唐花魁不和,前几年投江死了,众人都说是唐逼死了李。
唐花魁的钗子是当年春红楼的特意请人打造的礼品,只有唐李两人有。老鸨看胡烁与梅县令争吵不休猛然想起来可能是鬼魂作祟,浑身打起了冷颤。
“对,对!一定是鬼魂作祟。没有人能进出的房间内,杀人者又是女子。不是李姑娘还能是谁呢。”恐惧的阴影出现在了衙门前所有人的心上。
“肃静肃静!”县令将惊堂木拍的直响。
“老爷,该不会真是鬼魂……”驿丞在旁边低语。
“这世上绝无鬼魂!你进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快点讲出来吧。”胡烁对着苏博尔道。
“我喝多了酒,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往那唐姑娘身上扑,唐姑娘躲。我再扑,可能是因为来回运动,导致酒劲上来,最后我就醉倒了。头现在还涨的发疼。”
胡烁挠了挠脑袋,没有一点有用信息。他仔细回想,想知道有没有遗漏什么线索。
胡烁看着老鸨道:“你方才是不是说过,你去安慰唐姑娘时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是啊,不过那时门口没有人,我想那个时间段可能是在春儿离去之后,苏公子进来之前吧。”
胡烁看着家丁:“你呢?有没有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家丁涨红了脸,犹豫半天才张嘴:“听到了。”
“说实话,听到声音的时候你在干嘛?”胡烁感觉到家丁在说谎,便大声喝问。
家丁猛跪了下去:“苏公子进去时曾让我守候一夜,我当时内急……便去……便去……”
“你离开过这个门口?”胡烁吃惊的问道,这样一来密室就不存在了,在家丁上厕所的时候任何人都有可能潜入进去杀了唐姑娘。“多长时间,你内急了多长时间!”
“就……就一会,小……小便。”家丁怕被责备,已经慌的话都说不通顺了。“我听到声音就上来了,上来后透过门上的糊纸向里面看,有人影移动。人还活着!”
一丝灵光闪过胡烁的脑海,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明白了。他已知道了杀人者是谁,是如何伪装成密室的。这里发生谋杀案的全部细节,他全都知道了。
梅县令还在责怪家丁:“早些说出来你曾离开过这里,一切不就结了。苏公子进去后醉倒,你也恰好离开了门口,此时有人进入杀了唐花魁后离开,至于里面奇怪的声音可能是苏公子醉倒后无意碰倒了花瓶之类的物品。这就是案件全部过程,来人给我好好查查那个时间段到底有谁进出过唐姑娘房间!”
胡烁心想,怎么可能查的到,你这头蠢驴。不过我也只需要证明苏博尔是清白的就足够了吧。其他的和我无关。
审案结束了,吃瓜群众对这起没找到凶手,没看到杀人判决的审判失望不已。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家。
“我们谈谈吧。”胡烁找到了一个人,带着那人走到了秦淮河旁的草地上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胡烁拿起一颗小石头丢了过去,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河水里。水面泛起了波纹,随后渐渐平息。
胡烁缓缓开了口:“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那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是你杀的人吧?”
那人笑了:“为什么是我,县令不是说所有人都有可能吗?”
胡烁摇摇头:“我们再来分析一下大家的证词吧,有一个点我很在意,家丁和老鸨都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那么这个摔东西的声音……是不是同一个声音呢?”
“唐花魁那天有点生气,也许砸了不少东西。不一定呢。”
“那么我们先假设这是同一个声音,这样的话会出来一个有趣的结论。你知道是什么吗?”
那人脸上僵住了,不再搭话。
“这个结论是苏博尔进去之后,家丁内急离开的这个时间段内,老鸨到了房门外。”
“你的意思是老鸨杀人?”
“不,别想弄乱我的思维,我的大脑现在清楚的很。我的意思是虽然家丁曾离开过,但是他离开的时间段内老鸨是在门外的,所以可以看做门外一直有人,这屋子还是一个密室。”
“外面弄清楚了,那接下来就思考思考屋内发生了什么吧?你猜发生了什么呢?”
“所以还是苏公子杀人?”
胡烁站了起来,叫住了路上的小贩,买了个两块饼,递给了那人:“你吃吗?我早上没吃饭,好饿。”
那人接了饼小口啃了起来。
胡烁感觉到那人差不多放下了心中的防备,接着说:“苏博尔进屋后,看着眼前的唐姑娘起了色心,想抱住她的时候酒劲上来了于是晕倒。这是哪位苏白痴的说法,在我看来当时屋内真正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苏白痴想非礼唐姑娘时被她拿东西砸晕了,他倒在地上发出了那个摔东西的声音。”
“那么问题又来了,唐姑娘砸晕苏博尔后为何自己死了呢。自杀?有可能。但是如果是他杀的话那么凶手就很明显了。”
“当时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苏博尔喝醉了,喝醉后人会神志不清,分辨不清楚人脸。他进屋后看到的‘唐姑娘’其实是假的,真的已经被杀了!假扮唐姑娘很容易,只需要身材相似,稍微拿东西蒙住脸就会可以了。换句话说,他看到的‘唐姑娘’就是凶手!”
“假扮唐姑娘的人就是你,对吗,春儿姑娘?”胡烁一连串的把这些话丢了出来。
一段段话如炸弹般砸了下来,名叫春儿的侍女身体猛的一抖,手中的饼掉落在地上。
胡烁将自己的饼撕了一半递了过去:“别紧张,我没有在衙门内说出真相就意味着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这件事。我就只想了解,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春儿道:“为何……为何你会怀疑到我身上。”
胡烁懒散的看着春儿,一定要我把所有事实都揭开吗?这样会不会太残酷了。
“因为现场是密室。家丁曾经出去了一会儿,这个事情凶手是不知道的,因此凶手一定会以为门外有人。所以凶手不敢出去,她会藏在屋内,一直到寅时。”
春儿手里拿着饼,怔在哪里。
“寅时你悄悄打开门,如果被人发现只能自认倒霉,如果没被发现……恰好这时家丁熬了一夜已经睡着了,你便装作进屋后才发现了唐姑娘的死,尖叫起来。”
“家丁熟睡,如果寅时有人进去也可以杀了花魁。”
“县令不是已经找人验过了吗,亥时死的。”
一条条证据拍在了春儿的脸上。春儿慌了起来,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知道的这么多,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很完美了。
“你还有一个破绽!”
眼前的男人自言自语了起来。
“衙役描述过现场非常干净,我开始以为指的是凶手很熟练老道,把线索都处理干净了。后来一想,这描述有个矛盾。你寅时去找花魁理由是什么?梳洗对吧,梳洗必定要拿水盆,试想一下,你一个不知道屋内发生什么的人,进门后看到躺在地上留着血的死尸第一反应一般会是什么?”
“是慌张,是惊叫,是手软下来拿不稳水盆导致它掉在地上。这时会发生什么呢?没错,水会蔓延开来,一地都是水不可能‘非常干净’。你知道里面死了人,所以只演出来了惊慌和尖叫。并没有其他的本能反应。”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想,没有实际证据。但是我相信,只要喊人实际调查一下,一切都会浮出水面,不是吗?”
完败!这个人已经知晓了我的一切,怎么办呢?杀了他?不,不应该这样。他没有罪,只是太过聪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罢了。真正死的人应该是杀人的我啊!春儿的手摸向了发簪。
“别在我面前死!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遇到过一件舒心的事!我不愿再看到人死了!开局就是无限循环的死亡,好不容易苟活了过来等到了我期盼已久的诗会……去他马的诗会!娘希皮的,老子一世英名都被这姓唐的狗东西毁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哪怕对未来不报以任何希望!我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我一度无比憎恶想杀掉这个姓唐的花魁,可是我都没有动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人!告诉我啊!为什么!”
春儿捂住嘴哭了起来。
胡烁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活下去,无论因为什么,都不应该杀人。生命只有一次,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如果杀了别人,你的也就没有了。你愿意为了一个人渣献出自己的生命吗?不值得。”
胡烁抬脚离开了。留下了伤心落寞的春儿。
是因为李姐姐啊,春儿自言自语。早些年我曾是李花魁的侍女,她一点点地教我琴棋书画,是个非常好的姐姐。可是唐花魁她嫉妒厌恶李姐姐,为了一个钗子她竟杀了李姐姐,她要向别人证明,没有人配和她使用同样的东西。
李姐姐死后她将我收为侍女,逼问钗子的下落,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时间久了,我发现她其实什么都不会,诗词歌赋全是靠倒贴上来的书生们送的,舞琴弄筝也全是些老曲子。后来她连字都不愿意写了,全交给我代笔。这种人凭什么活在世上!
昨晚她没能拿下第一花魁的名号,便将怒气发泄到我的身上,对我肆意殴打,责怪我学艺不精还侮辱了李花魁,说她才学平庸就会这几首曲子。我忽然起了杀意,我要杀了她伪造遗书。
我找到了李姐姐的钗子用力捅向她,接下来拔下她的钗子。如果尸体被发现时这个房间内没有人,想必就会被认为是自杀。
可惜可惜,苏公子来了。我打晕了他却不敢出去,实在是难熬啊,等到天快亮想着去自首的,出门时看到苏家家丁在睡觉,心里想出了个计策。可惜,却被胡公子看穿了。
我这种人,有资格活下来吗?
侍女跪坐在唐花魁的小屋中,弹起了李姐姐最爱的那首曲子。曲声悠扬、哀婉、悲伤的感情连绵不绝的起伏。
一缕白绫抛向了房梁,侍女轻轻的系上死结,将头放了上去,随后踢翻了凳子。
第二天,唐花魁的侍女被发现死在屋里,众人联想起昨天深夜听到的曲声,一阵后怕。那首曲子只有死去的李花魁才能完美演绎,众人便认为是她冤魂取命。就这样草草结了案。
升堂问案那天的下午,路上晃悠的胡烁被几个太监拦住。
“跟我们走一趟吧,陛下要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