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魏忠贤匆匆找到了王安。
“王公公,万岁找你呢,快随咱家到御园去罢。”王安心里明白,天启多半是知道自己勾结外廷的事情了,不过既然是到御园说话,那应该不会太过责罚。
“魏公公头前领路吧。”
魏忠贤将王安领到御园的池塘边。
“咦,万岁呢?”王安左右张望,却没见到天启的身影。
“那不是嘛!”魏忠贤向左边一指,王安下意识地望向那池塘对岸的假山,突然,魏忠贤猛的一脚踹向王安的肚子,径直将他推进了池塘之中。
王安根本不会游泳,在池塘里胡乱扑棱,溅起阵阵水花。天启这才缓缓从假山背后迈步出来,冷冷地看着水中的王安。
“救…救我!万岁…救我!”王安带着哭腔的声音,分外可怜。站在岸上的魏忠贤拿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竹竿,伸到了王安的面前。王安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死死将它抓住。谁料魏忠贤邪邪一笑,并没有将竹竿往回拉,反而向远离岸边的方向顶,王安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是绝望。
“王公公走好。”魏忠贤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然后一把扔掉了竹竿。
“万岁!奴婢知错了!知错了!唔……”
片刻之后,池塘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根竹竿孤零零地漂在水面上。
“朕让你不要急,你不听,那就别怪朕狠心。”天启低垂着眼眉,看着波光粼粼的池塘自言自语,魏忠贤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天启元年正月十四,起居注记载,大太监王安失足落水,不救身亡。
正月十五元宵大朝会,由于内阁首辅次辅相继离职,朝廷之中引发了一轮巨大动荡,东林党与浙党忧虑深重,齐楚两党则弹冠相庆。为了挽回颓势,东林党又把叶向高给抬了出来,天启出于平衡党派利益的考虑,同意了这一请求,让叶向高出任首辅,而周嘉谟则出任次辅,同时将王佐晋升工部尚书。如此一来,内阁中实际形成了三方势力,浙东一系,齐楚一系,以及周嘉谟代表的中间派,大致保持均势。
同一天,天启下诏:“蒙古流民亦为天朝养子,命筑新城于辽河西,赐名绥辽。着吏部甄选能吏出任牧首,授其耕作,使服王化。”
三天后,圣旨抵达辽东,熊廷弼,周永春随即下令三千军屯前往绥辽筑城,同时令辽东各处广设粥棚,指引流民前往新城安置。
短短一个月时间,前往绥辽的蒙古人竟然达到了五千人之多,要知道,天启元年的沈阳,屯垦军户不过四千户,一万五千多人,正儿八经的老百姓只有二百户,五百多人,整个沈阳乱七八糟人口加在一起不过两万余。如果能将这几千上万的蒙古人悉心教化,为我所用,那么大明朝在辽东的实力必定得到极大的加强。
这一点,熊廷弼和周永春知道,努尔哈赤同样知道。早在天启给予林丹汗百万买粮钱的时候,他就说过:“我大金面前大敌不在南方,在插汗虎墩兔。若插汗与南朝联手,则大金必处三面夹击,而今,需先破插汗,而后击朝鲜,方可倾我全力南下。”
现在,大量的蒙古流民进入辽东,被明朝收纳,为今后更多的蒙古人进入辽东树立了榜样,如果坐视不管,将来由汉人和蒙古人组成的联军将对大金造成巨大的威胁。于是,为了将祸患消灭在萌芽之中,努尔哈赤决定在三月对沈阳发起突然进攻。
大明天启元年三月十二日,大金可汗努尔哈赤率兵五万从赫图阿拉出发,南下清河,兵峰直逼沈阳。三月十四日熊廷弼得到探马来报,努尔哈赤部队距离浑河不过百里,最多两日便要兵临城下。
熊廷弼和周永春在巡抚衙门中紧急召集将领商议对策。
“奴酋大军来袭,沈阳城中兵马几何?”周永春急切地问道。
“守备连同军户,可战之兵不过两万。”总兵贺世贤回报。
“元月时尚有三万余兵马,怎么现在止二万了?”
“大人,三月时逢春耕,军户各归乡间田垦,一时半会儿难以召集,另有三千人马前往绥辽修筑新城,如此算来,能凑齐二万兵马已是不易。”千户尤世功答道。
“二万对五万,咱们是战是守?”周永春看向熊廷弼。
“守是万万不能守的,沈阳城墙年久失修,而且高不过一丈,奴酋兵拿根竹竿就能捅到,守无可守。如今之计只能拒城而战,命各军出城二里,背靠城壕搭建营寨拒马。再令脚马向辽东各地通报敌情,调辽阳兵马五千,抚顺兵马两千,西平兵马两千,广宁兵马两千速速来援。三令城中百姓、家眷立刻出城,前往绥辽避难。”
诸兵将得令,立刻出动,一时间沈阳城内外人头攒动,大战之前,气氛格外紧张。
三月十六日,努尔哈赤渡过浑河,于沈阳城外十五里扎营。明日,努尔哈赤下令从东面攻城。
砰砰砰的枪声响起,明军阵地被喷薄而出的白烟笼罩,火枪子弹翻滚着冲出枪膛,要么打在地上,要么打在血肉之躯中。硝烟之中传来阵阵马蹄,一声流镝突兀,如雨的箭矢骤然划破烟雾直冲过来,明军士兵赶紧俯下身子躲在车墩之后,无奈地接受箭雨洗礼。
片刻之后,女真步兵穿着厚棉甲,举着大盾缓缓向前踏来,明军的枪子一轮又一轮地打在身上,却丝毫不能迟疑他们的步伐。
“快,让贺世贤带骑兵去冲阵!”熊廷弼大旗一挥,一队轻骑从明军右翼杀向女真盾兵。忽然,女真营中一声长号响起,一队身着黄色铁盔棉甲的骑兵,举着白杆长枪,应声冲出阵来,排出锋矢阵,直奔贺世贤而去。
马蹄交错,金戈斩铁,尘土飞扬,胯兽嘶鸣。明军的轻骑只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女真骑兵在贺世贤的阵中杀了个来回,熊廷弼见其不敌,赶紧敲响铜锣,命其撤退。贺世贤如蒙大赦,立刻率领残兵退回了车营大阵之中。
女真盾兵继续向前,距离明军车阵五十步之遥,盾后的重弓兵张弓搭箭就是一阵急袭,弓箭曲射而来,车阵后的明军士兵避无可避,一腔热血洒满疆场。熊廷弼见女真兵逼迫太前,索性吹号,命东线守军越过车阵,全线出击,试图用白刃战冲击女真的重弓队。
这一招却正好中了努尔哈赤的下怀,见明军士兵跳出车阵,黄白二旗骑兵立刻拍马出阵,熊廷弼一看,心道不好,但是发出的命令无法撤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成为刀下亡魂。
一整天的厮杀下来,沈阳城东线的防御基本溃败,残存的两千余士兵躲在车阵后苟延残喘。
“沈阳城保不住了。”熊廷弼坐在大营中,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无奈长叹。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周永春面色凝重。
熊廷弼摇摇头,“今日一战,我军折损三千余,士气低迷,明日奴酋只需一鼓,沈阳城必破。”周永春闻言,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
“而今上策,当是弃城而走,与各地援军汇合,再谋打算。”
“弃城?不行!你我守土有责,今日弃城而走,明日又如何躲得过朝堂上的那一刀?”周永春连连摆手。
“你我生死轻如鸿毛,可这一万将士不能为沈阳陪葬!兵在,则辽东事有可为,兵不在,则奴酋旦夕可至锦州!以你我之性命,为朝廷留下反攻的火种,此为大义也!”熊廷弼一席话说完,周永春闭上了眼睛。
“留下一千人马,我带他们殿后。”
熊廷弼看着周永春,随后起身,向他深深一拜。
当夜,熊廷弼带着一万余兵马,悄悄从西门方向撤离,赶往绥辽城与援军汇合。寅时,周永春下令烧城,半个时辰后,整个沈阳城火光冲天。努尔哈赤半夜得知明军烧城,知道对方是不打算继续坚守了,于是立刻下令集结部队,向沈阳城发起最后的冲击。
周永春带领最后一千留守的士兵,固守在东线车阵,背后城中的大火将战场照亮如同白昼。数不清的女真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鏖战一个时辰后,明军几乎被斩杀殆尽,周永春见大势已去,遂于营帐中拔剑自刎。
天亮时分,努尔哈赤终于迈进了沈阳城的大门,然而,城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努尔哈赤看着空无一人的破败城池,感慨道:“我族苦战五年,只为将沈阳收为己有,而今得到了,却只剩下一座残垣断壁。南朝狠毒,我生平难见。且把南朝巡抚的尸体还给皇帝,他是个真汉子。”
三月十八日,由于在沈阳没有得到补给,粮草紧张的努尔哈赤只得下令西征结束,各旗回去生产。辽东危机暂时得以解除。
三月二十日,沈阳战败和周永春战死的消息传回了京师,朝野震动。天启听闻周永春的事迹,作挽诗一首,昭告天下:
春城苦絮硝烟里,东风夜骤马蹄驱。孤臣一纸出边塞,赤胆忠心照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