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怒吼之声如九天炸雷,缭绕耳畔,经久不散。
不曾言语的林沐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缩了缩脖子,抱怨道:“这人好大的脾气,震的我脑袋都要裂了。”
站在矮小少年身旁的秦夜,抬手指向远处渐渐摆正腰肢,挡住黝黑洞口的细高薇草,没好气道:“若不是有前辈相助,恐怕你会被摔死吧。”
林沐抬头看了看相隔甚远的盘龙崖,又偏头瞄了一眼另一侧的薇草,不由得冷汗直冒,有些后怕。
“这么高啊……”矮小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轻声叹息。
那壮汉虽没有表明,是他救下的林沐。可观林沐全身,除了几处淤青、擦伤,其他地方一点事都没有。若他真的没有出手,就凭这山崖陡峭的程度,林沐能活下来完全可以说是上天眷顾、世间奇迹。
秦夜摇摇头,转身离去。而林沐耷拉着脑袋,踩着碎步紧跟少年。
经此一事,秦夜自觉身心疲惫。本以为今日定入死局,可好在上天怜悯,绝处逢生。不知是不是踩了狗屎的缘故,他们二人才没有像先人那般,疯傻一生。
跟在少年身后的林沐,快步追上秦夜,与其并排而行。
他犹豫半晌,旋即话语出口,声音却细若蚊蝇。
“谢谢。”
少年偏过头看着目光躲闪的林沐,露出一副惊讶表情。
两人相识六年,他从未听说林沐与谁说过谢谢。只因,这两个字对矮小少年来说重如千斤。
秦夜挥挥手,轻拍林沐肩膀,打趣道:“我们是兄弟,哪有扔下你独自跑掉的道理?”
林沐微微点头,不再言语,少年也没再自讨没趣。
回到小镇,二人挥手告别,林沐先于一步回家。
这盘龙镇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
贯穿盘龙镇的只有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古老路面,镇上的四大家族无一例外,都住在这贯穿小镇的主街旁。
如林沐这般家庭,便住的比较偏僻。若非常在小镇闲逛之人,恐怕走进那深巷便会迷失其中。
少年独自走在宽敞的街巷上,从怀里摸出身上最后一枚铜板,握在手中。
今日一早出门,娘亲还未吃饭。观其镇上叫卖的食物,能买的起的也就是皮薄馅大的肉包子了。
崔氏夫妻所卖的包子,是小镇里最受欢迎的食物。小镇吃食虽是众多,可唯独要说这包子最是实惠、可口。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品到浓郁肉香。
反观那些富家子弟,与寻常人家吃的食物相比,要好上千百倍。在小镇百姓眼中最是可口的食物,在他们眼里却是最下等,甚至可以比作喂给牲畜的东西。
就以秦家来说,秦礼每顿餐食虽不比满汉全席那般丰盛,但大鱼大肉却是必不可少。他们的一顿饭,哪怕不值百枚铜板,也应相差无几。
少年沿路慢行,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引起他的注意。
秦夜抬头远眺,视线尽头的街巷上人满为患,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走到近前,挤过拥满人群。
只见,崔二躺在地上肆意打滚,口中咒骂不断,脏话连篇。而年纪不大,还算的上清秀的女子则跪坐一旁。
她垂头望地,轻声抽噎,一滴滴剔透泪珠沿面而下。可她的嘴角却微微扬起,又像是在笑。
真不知这女子是喜极而泣,还是乐极生悲。
男子嚎哭半晌,叫骂渐止。旋即如同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玉儿,你在哪?!”
崔二全然不顾鲜血涌现的两处漆黑孔洞,殷红双手不停的在身边摸索。
顺着面庞滴下的血珠,好似男子流出的血泪。
戴玉儿神色恍惚,良久过后,起身上前一把拉住崔二衣襟,想将男子提起。可身娇体弱的她几经尝试,终是没能成功。
崔二拍掉女子抓在衣襟上的手,整个身子依靠在戴玉儿身上,双手死死抱住女子的纤长细腿,苦苦哀求道:“玉儿,不要离开我。”
此时的他,就如同一条讨好主人的狗。
女子低头看着满脸鲜血的男子,嘴唇微微颤抖。
她犹豫片刻,轻声说道:“起来吧,我们回家。”
站在人群中的秦夜,一脸疑惑。
他看向身旁的佝偻老者,偏头问道:“爷爷,他这是怎么了?”
老者嘴巴微张,旋即摇头苦笑,欲言又止。
这秦家之事他不想过多搀和,若是一个不慎,言语不当,引得秦礼秋后算账,恐怕他这一把老骨头,便要走向尽头。
鬓角发白的老者眨着浑浊双眼,默不作声,转身缓缓离去。
秦夜挠了挠头,而一只血管毕露的大手悄无声息覆上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气顺着全身毛孔,疯狂的涌入少年体内,不断侵蚀着身体里每一丝血肉、每一寸筋骨。
盖在少年肩头的大手,看起来虽没用多少力气,却令秦夜不复重压。
整个肩头已然麻木,若再坚持,似乎就要被彻底压碎。
四周围观百姓发出一声惊呼,风也似得离开街巷。不论是年迈老者,还是年轻男女都如秋风袭过,叶落巷空。
秦夜转过身,一张白皙面孔映入眼帘。
少年一边抵挡着侵蚀身体的寒气,一边轻声问道:“请问,你有何事?”
此时,与秦夜对立而站的高大少年,便是刚刚与秦礼发生口角冲突的辰晗。
这辰晗的身世可是不简,是与秦家齐名的四族之一,辰家。
当今,辰家年轻一辈共有三人,而这辰晗乃是长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修为与父辈做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可以说是盘龙镇的奇迹少年,十岁步入开源,十七岁便修炼至开源境巅峰。转年十八,踏入气动。
如今年满二十,修为更是难以捉摸。恐怕与辰家老祖相比,差距也是不大。若再过几年,他定稳坐辰家巅峰,更有可能成为盘龙镇唯一一位踏入神合境的强者。
半月后的盛会,如若没有意外发生,辰家定是最大受益者。以辰晗的实力,绝无同辈之人可相齐左右。
更有传言说,这辰晗似乎已被隐世宗族选中,作为亲传弟子。只是这消息来历不明,不知真假。
个头比之秦礼还要高大几分的辰晗,语气微冷,“你可是秦夜?”
少年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高大青年盯着秦夜明亮的眸子,眉眼含笑道:“明日族会,小心为好。”
他轻拍秦夜肩头,随后大步离去。
少年呼出一口浊气,体内肆意冲撞的寒气随着辰晗离去,消失殆尽。
秦夜转头望去。
远处,戴玉儿搀扶着踉跄的男子消失在街巷尽头。
秦夜摇了摇头,沿巷而行,回到秦家宅前。
一直摆放在院门两侧的赑屃,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反倒是多添了两尊体魄健壮的石麒麟,占于原位。
见怪不怪的秦夜摇了摇头,一步迈入秦家门扉。
“秦夜少爷,你回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丫鬟站在不远处,软糯叫道。
她见秦夜没有理她,翻了个白眼,再次开口,“秦夜少爷,你没事吧?”
秦夜抬头左右眺望,旋即指着鼻子,疑惑道:“你是在叫我?”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可眉眼间仍藏有一丝嫌弃。
少年自嘲一笑,少爷这称呼已有多少年再没听过。如今听来,这二字对他已然有些生分,听到耳中更是刺耳。
秦夜叹了口气,看着挂满了轻薄红绫的宅子,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丫鬟没有起身,低头说道:“明日族会,言明公子交待要皓彩高挂,寓家主身体康健,愿我秦家人丁兴旺。”
少年点了点头,朝着偏门廊桥走去。
笑意荏苒的丫鬟,看着远去的身影,收敛笑容,撇嘴说道:“就算你是少爷,也不及秦礼少爷一半。”
这时,一名与秦礼个头相仿,相貌更是百分相像的少年背着手,悄无声息走到丫鬟身后。
他轻笑一声,“那我呢?”
丫鬟被吓了一跳,哑口无言。沉默片刻,柔声说道:“秦禁少爷自然更好。”
她注视着与秦礼一般无二的少年,眼神有些游离。
秦禁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女子的脑袋,笑道:“这话最好别让我大哥听见,否则啊。”
他玩味的打量女子,缓缓摇头,笑着离开。
秦夜走上廊桥,先前摆放廊桥两侧的各色瓷器已然没了踪影,反倒有个娇小女孩坐在廊桥之上。
她那一双玲珑细腿悬于小溪之上,调皮的摇晃着。两手抱住身边木柱,看着忙碌的众人,笑逐颜开。
这女孩是与古笙一同来到小镇的玲珑,如今古笙已死,却不知这女孩,该何去何从。
玲珑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她微微后仰,费力抱住木柱的双手不停抖动着,显然有些吃力。
秦夜看着玲珑,不由得愣在原地。
女孩晶亮剔透的眸子,陡然变成一片深邃极致的墨黑,仿佛眼中潜藏着一片星空。
与其对视的秦夜,眼中金光涌动。仔细看去,那金光又如同液滴,要争相溢出眼眶。
仅仅持续数秒,秦夜眸中金光逐渐暗淡。
与此同时,身体逐渐无力。在眼瞳恢复本色之时,他也如伐倒的大树一般,直挺倒地。
少年强撑着睁开眼睛,看着女孩缓缓走近。
她咬着手指,口中呢喃,“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秦夜眸光黯淡,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