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早,小船还未出现,他们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一支七人的小队伍!是和他们一样从梁都出来的!
众人兴奋起来,这是他们南归以来,第一次遇到从梁都出来的其他队伍。
可他们的兴奋很快便被打破了。
原来,从梁都逃出来的人本很多,可不过两日,卞朝却派出了许多官兵,要将他们抓回去。这七人是东躲西藏,才躲过了追捕,跑到此处。
“为何他们突然要追捕你们?”有人忍不住问起来。
七人叹了叹气,一人回道:“说来话长,我们也是后来忍不住偷偷绕回去,躲在城门附近看,才知晓了事情经过。原来在我们出逃几日后,平回军的掌书记辛晨安趁乱入了梁都,只率数骑,闯入了新上任的宣德郎卢罗伦的府中,当夜便把他的头颅斩下了!听说他还收复了部分当初不明所以跟着卢罗伦反叛的军队,然后带着他们直接从回军进城的西城门杀了出去。等到乌克鲁反应过来时,他们已了无踪迹。乌克鲁怀疑又是百姓们藏了这些乱军,于是下令关闭了城门,一律不许出入,在城内大肆搜查。这便算了,我们这些已经逃出来,又被下令逮了回去,说是要一一盘查。我们七人不敢远逃,反跑回城门附近的山头躲着,没想反而逃过一劫。不过我们来之前听说,那辛晨安等人还未抓到,卞朝军队正在到处搜索可疑的人。”
“这么说,我们不能重回梁都去了?”一个昨日便嚷着要回梁都的妇人哀怨问道。
“哎哟,还回什么梁都啊!现在他们不赶人走了,反而把人都看管起来,听说卞朝是要让梁都百姓都去祁城修水道、筑城墙呢!”
众人唏嘘起来:现在看来,梁都是回不去了,但这江也十分难过啊。
有些人家,人多钱又不够的,开始吵嚷起来,说要凑起来让一两人先过,但到底谁过,又意见不一。钱够的,准备咬咬牙一人出四十贯钱。只有那些没钱的,在垂头丧气地忧愁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京乔和张临倒还算平静,他们都没钱,但是都会游水,他们刚才已经商议好了,今夜一起过淮江。
郑秦从人群中悄悄凑过来,问:“你们俩怎么说?够钱吗?要不要今夜一起游过去?”
京乔有些楞然:“可你爹娘呢?”
“他们坐船,银钱不多,叫我自己游过去。”郑秦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道,“其实本是够的,但是太贵了,还是我自己走吧。”
张临笑道:“那便一起吧,不要便宜了那黑心船家。”
“是啊,我也这么想。那便说定了,今夜子时我们便下水。”
“好。”
三人说定后,郑秦又回到父母身旁。
京乔将自己的通关文书拿出来,用前几日他们用来包猎物的隔水叶子将文书严实裹了起来。又把仅剩的三个干饼拿了出来,和张临一人一半吃掉了,她还打算傍晚时分再下去叉几尾鱼,吃饱些今夜才能渡河。
没多久,那几艘小船又来了,这次渡河的人多了些,共十一人。除了一家是父亲带着幼女,郑秦家中是老父老母,其他均是男子,有成年的,也有少年或孩童。银钱不够了,许多人家只好将钱凑出来,让家里的男丁先过去,看能不能找到些许营生,再来接她们。
剩下的人,决定先顺着淮江往西走,淮江南岸偏西的地方,也有南原的城郭樊城,,虽然路程远了些,约莫得走上个把月,但说不定那里的船夫不黑心。如若不成,他们便只能继续西行。
那西边有几个小国,向来与原朝交好,对待原朝遗民十分友善。离这儿最近的便是西观国。众人准备到时候先进西观,再穿过西观去南原的云州。
因为没钱一家人被迫分开的那些也约好,到时渡江的人先设法去樊城探听情况,若樊城也无法过江,便直接去云州会合。
京乔惊道:“这么走,得走到何时?马上就入冬了,衣食住行都会成问题的啊。”
“这是被逼无法了”张临叹叹气,“这十几人中还有些男子,到时候边走边行猎,路上还有些许小村庄,也许能走到,只是不知到时能剩下多少人。”
算上刚刚到来的七人小队,除去坐船的十一人,忽略已经动弹不得的那染了疫病的一家六口,再加上明京乔他们决定凫水过江的三人,西行的队伍,只有十九人。这十九人中,只有六个壮年男子,其余均是老、幼、妇。
京乔在心中哀叹,这群人,只怕要活着便十分艰难。
她不忍再想,又去找来了那叉鱼用的器具,下江捕鱼去了。
这次,她没再畏惧寒冷的江水,也没那么快上岸。她走到水深些的地方,捕了快二十条鱼,直到天色暗下,腿脚也冻得几乎没有知觉,才上了岸。
本来说今晚要多吃点补充体力,但她却食言了,没有留下半条,全数拿去给了要西行的十九人,并将鱼叉子磨尖了些,一并给了他们。
郑秦在旁边羡慕地看着那些人烤鱼吃,几次三番想上前讨一口鱼肉,都被京乔制止了。
他不免有些委屈:“为何一条也不留下啊,就算让我吃一口热乎乎的也可以啊。”
“你以后多的是机会吃,他们这一路西去,还不知要遭遇什么样的劫难,还不知明日能否饱腹,你便不要再去分食了。”想了想,她又安慰道,“你若真想吃,等到了南岸我给你捕两条。”
“真的?”郑秦一扫刚才的苦闷,“不许食言。”
“嗯。”京乔轻轻应道,顿觉着郑秦孩子气得可爱。
张临不知一直在忙活着什么,待到快子时,他才回来。手中拿着几根芦苇草,给他们一人分了几根。
“这是作何用?”郑秦不解。
“绕了一大圈才在东边的小水潭发现的,我看那江禁之处官兵不少,届时靠近那里时我们便潜入水中,吸住这空心芦苇换气,免得被发现。”
明京乔和郑秦都没用过,啧啧称奇,下水试了试,发现并不难用。
子时的淮江更安静了,三人游得小心翼翼,生怕声响太大被发觉。
半个多时辰后,到了船禁附近,三人便潜了下去。本来在夜里,水中应该很黑,但好在这些大船上点着火把,倒也还能看清些许。
他们特别留意了上次套住张临的绳索,小心翼翼避开去。游过船底的时候太紧张,京乔甚至觉得即使是在水中,自己也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又游了许久,等远到大船看不见的距离,三人才从水中冒出头来。
睁眼望去,已经能依稀看到南岸。
南岸与北岸景致大不相同,北岸附近几乎都是裸露的沙地,植被也甚为矮小,连草丛都称不上。南岸却郁郁葱葱,林木繁密。
他们游到一处无人之地,借着林木的遮掩上了岸。
南岸比北岸暖和了许多,像是初秋时的温度,风吹过来,有些微凉,但并不寒冷。
三人不敢停留,一路往前走,直到密林深处,才停了下来。
京乔趁郑秦在旁边捡干树枝的空档,又抓起树下的湿土涂了一些在脸上,顺手再拍一拍,显得不那么骇人些。
等到他们烤干衣物时,已接近天明。
三人来到南岸,都兴奋不已,顾不得休息,便匆匆往城门赶去。
郑秦显得比他们更着急些,因为他父母昨天白日里便已过来,他们约好在北城门碰面。
一路走去,人渐渐多起来,但京乔却暗暗吃惊。这些人,这么早,城门外不会有这么多人吧?而且这些人看上去,衣着褴褛,身形枯瘦,一点也不像城内出来的。
快到城门处时,人便更多了,乌泱泱的一堆,挤在城门外,是流民!
城门口派了许多官兵在把守,出入均得查看文书,那些想进城的流民,统统被拦在外边。
京乔不禁摸了摸胸中包裹得严实的文书,她昨夜即使在水中,也不时会探一探文书是否还在,就怕一不小心就掉到水中去了。
身旁的郑秦忽然高声喊道:“阿爹、阿娘!你们怎么了?”
京乔抬头望去,却见他的父母立在城墙根下,头发散乱,一身狼狈。他爹被他一喊,朝他望过来,神情悲戚。他娘却一直没抬头,只低着头呜呜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