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梦泽,九个大小不一的湖泽,碧波浩荡,曲折回转,好像迷宫一样,波澜不惊,连绵不绝。眼望四面群山,近在百丈之内,却又远在天边,永远无法踏足。在九梦泽之上,天空迷离,星辰虚幻,让人既失去了方向,也忘却了时间。
齐自诺与言靖哲乘着赤隼飞入九梦泽后,司马子义去到浵江边临近湖泽的村镇,寻着一个酒肆,要了两壶清酒打发时间,一面远远看着湖泽方向,一面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眼见暮色渐浓,却无那二人任何音讯,司马子义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对于齐自诺其人,司马子义是百分之百的不信任。当然,齐自诺对自己亦是极为戒备。若非情势所迫,司马子义断然不会听从这个人的支使,哪怕是假意虚委。“见机行事。”这是司马子仁的意思。
此刻,如果自己所料无误,齐自诺大抵是被言靖哲带入湖泽布置的陷阱中去了。这么一想,司马子义不禁面露喜色,暗自想道:“言靖哲这个老狐狸,当年先锋营之事便是被他摆了一道。表面上对我谦逊恭谨,背地里居然在我身边安插密探。九梦泽?当地人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更不要说,数万人乘骑赤隼飞至湖泽深处,场面定是非常壮观。我在这里坐了半日,来往之人不少,没有一个人言及此事。着实没有想到,不可一世的齐自诺也会被昔日好友摆弄一番......”
司马子义心情颇佳,又要了几壶酒,打算过了此夜,便返回落风镇,将言靖哲领来的那一万玄铠军好好安排一番。
及至戌时,司马子义已有几分微醺,只见一个年轻人翩然而至,举止优雅,面容俊逸,随意坐在酒桌对面,微笑言道:“司马子义,酒可尽欢?”
司马子义正欲开口,忽然觉得不对,自己戴着面首,此人为何能够直言姓名?犹疑之间,年轻人又说道:“此酒乃是专门为司马先生酿制的青荷醉,酒香怡人,清淡冷洌,回味无穷,欲罢不能。想必司马先生体会颇深吧。”
听到这里,司马子义惊惶不安地看着面前的酒壶,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中招,却为时已晚,几壶青荷醉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封住了周身气道,此刻是半点气息都凝结不了。他不禁沉声怒问:“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御心公子憾。看司马先生奔波一日,特备佳酿于此。你亦正当好生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清早,还要与齐自诺及言靖哲一同去往泠曙山,可别误了大事。”
“公子憾?!”司马子义心中更加迷茫,“你怎知我要去泠曙山?”
公子憾依旧是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天君尚在泠曙山,你们不去那里,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么?莫非,要等天君的伤养好了,你们再去寻他吗?”
司马子义醉意渐浓,有些支撑不住身躯,太阳穴隐隐涨痛,强行以手握拳支着头额,耳听公子憾继续说道:“齐自诺与言靖哲二人已被困在湖泽之中。明日酒醒之后,你去浵江临岸,寻得一个航道警钟,鸣钟九次可助其脱困。待泠曙山事毕,再与你计较。”
公子憾言罢,司马子义正好伏倒于酒桌之上,沉沉睡去。公子憾唤来酒肆老板,吩咐几句后悄然离去。
当司马子义在酒桌旁醒来,已是第二日卯时。桌上还摆着昨日喝空的十数只酒壶,酒肆大门仍然开着半扇,一个伙计半睡不醒地斜坐在柜台里。司马子义略略凝神聚息,身体并无不妥,只是心中奇怪,不过是几壶清酒,怎地就沉睡了一夜。心中无端地挂念鸣钟一事,他随手扔下两个金币,一言不发地向江边走去。
浵江自玉掌峰一路奔袭至此,沿途险滩暗礁甚多,数百年来洪水频发,沿江各镇在河道两岸修建了许多钟塔,一来指示航道,二来鸣钟预警。以前,每个钟塔都有专人职守,只是到了近二十年,许多较为偏僻地方,钟塔已经荒废。
司马子义很快寻到一个空无一人的钟塔,跃上近十丈高的塔顶,果见一鼎铜钟,青锈斑斑。他亦未作多想,击钟九次,浑厚的钟声穿云而去。
未及一盏茶的时间,便见齐自诺与言靖哲乘着赤隼盘旋而至,落在钟塔一旁,二人一脸倦容亦掩饰不住怒气冲天。
司马子义从钟塔跃下,戏谑说道:“二位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齐自诺却厉声质问:“你怎知我二人困于湖泽之中?如何得知击钟便可解困?又为何此时才击钟?”
“困于湖泽之中?”司马子义纳闷地说道:“我只道你二人沉湎于山水,忘了正事,故而寻得钟塔提醒你们。”
言靖哲站在一旁仔细想过一遍,无奈地说道:“大概,这又是着了哪位御心公子的道吧。此番,在湖泽之中空耗了大半日,不知天君是否还在泠曙山。”
司马子义却肯定地说道:“那少年重伤难行,非一两日可以痊愈。我在泠曙山附近留的人,也没有发现他离开。”
齐自诺冷眼扫过面前二人,心中甚是烦燥,“不管他身在何处,终归是要教他死在我的手上。”
言靖哲唤来雨燕,绑上将令,命令驻扎在落风镇远郊的玄铠军立即飞往泠曙山。司马子义领着二人到村镇内休整一番,便一起向泠曙山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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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泠曙山。
又是一天一夜平静地过去,知秋很早就醒了,见天落依然端坐在炙焰的另一端闭目凝神,百无聊赖之下,摸出青叶自娱自乐,心里想道:“齐自诺他们几个人还在磨蹭什么呢?山外结界破去也有两天三夜了,就算去了一趟青峦峰,也不至于现在还不来泠曙山吧。”
正想着着,天落忽然说道:“不足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抵达。”
知秋听后竟然有些兴奋,收好青叶,跃至天落一旁坐下,“当真?”
天落朝身侧瞥了一眼,望向虚空之处,“你我身后数十丈,便是五行毒阵。六年前,寒暮澜用此阵将月影先生灭于无形。虽然他自己也被月影先生重伤,但是留下此阵,其威力仍有当年十之七八。如果你我贸然进入阵中,定会迷失其中,五毒缠身。”
知秋回首看了看,乱石林立之间,一道阴毒的气息如屏障横亘在残山之前。这两日,他问过多次,如何穿过五行阵进入泠曙山,天落只是沉默不答。此刻既然主动提起,知秋断不会就此罢休,“你究竟有何办法对付五行阵?总不能被他们围困于此进退不能吧?”
“正是要教他们认为,你我处在绝境,进退两难。”
知秋不以为然地追问道:“然后呢?将他们引到五行阵里面去?”
天落却说起另一件事来:“齐自诺的修为半步而逍遥,而且他一直刻意压制自己的境界,破镜只在毫厘之间。这几日,圣都及青峦峰诸事接踵而至,他既要心系家族安危,又要防备司马子仁背后黑手,就算是言靖哲,他也不会全信。心境已乱,无暇旁顾,此时破镜难于登天。既已身处刀尖之上,他只此泠曙山一条路可行。”
知秋听了这番话,不禁问道:“他若是隐匿起来,修行破境之后再来寻你,又当如何?”
“没有必要。以他的修为,现在还在考虑将湮涸军引到泠曙山,已经是谨慎得过分了。何况,他等不起。”
“那他为何要拖到今天?”
“泠曙山地属黛渊郡,晏氏与齐氏一向不和。若是晏智辰借口封山,领兵至此,岂非断了他的退路?此处距离墨霞郡都也不远,要是智智辰再向宁忆绝求援,将他陷入几处受敌的境地,那么究竟是谁截杀谁,可就难说了。”
知秋心中了然,点着头说道:“所以齐自诺领兵前来,是为了防着另外两郡之兵。既然晏智辰有心落井下石,定然不会错过此次机会。”
“我已令两郡总将,不得擅动一兵一将,封山之事自有天族处置。”
知秋微微一怔,忿然言道:“我看你才是孤注一掷的那个人。”
天落竟然也不否认,“既然我已是重伤难行,又无援手,困于此处,若是错过如此绝佳的机会,恐怕齐自诺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远方天空暗云渐聚,向着泠曙山急速飘近,仔细看去,正是玄铠赤隼列阵而至。眼见万军临近,天落却是淡淡说道:“可惜少了一人。”
“什么?”知秋不解,“少了谁?”
“明风斩。”
知秋只能说道:“他们三人,无论是哪一个,你我都非敌手,你居然还嫌不够。”
“若是明风斩能来,破解五行阵应当更加容易一些。”说罢,他从长笛中取出始音石,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倏然飘至半空,须臾间便消散于无形。
再看半空,玄铠军阵式骤乱,赤隼远远盘旋,再不愿接近半分。玄铠军无奈降落于百丈之外,瞬间便整列队形,朝泠曙残山行进。未走十数丈,莫名的混乱忽然像浪潮一般由前至后波及开去。
眼见此番异象,本是严阵以待的知秋惊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结界不是已经解了吗?”
天落依然端坐望向遥远之处,“魇息驭灵,将玄铠军阻在泠曙山界之外应该绰绰有余。”他侧过头望向知秋,认真地说道:“此次不比往日,你我性命全在一念之间,你切不可如往常那般手留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