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玹向来喜欢拨弄花草,颜色深浅都爱。
但苏远和苏李氏速来爱跟风,上京时兴什么,他们就跟风什么。
素雅冷调的花儿是现下文人们最爱颂咏寄志之物,为此苏家如今派人去采办的都是些颜色浅淡的花草。
苏玹的偏院没有特权,自然也只有这样的花萼。
平时倒没什么,可不知为何,现下看去,她怎么总觉得满是一地的萧索凄凉味儿呢。
难不成是受了回来时,苏姝在马车上那一脸死丧的影响?
苏玹和苏姝回到苏家后,也不用去向白姨娘请安。
二人默契的各自沉默着下了马车,就各回各屋去了。
小偏院在苏玹回来前就已经放好冰盆,人才一踏进屋,浑身的暑气就消散不少。
苏玹满意的叹了一口气。
青芜也立刻端来一碗温茶,海棠密云盏的玉色澄澈透亮,在烛光下极其美丽。
“青芜,这么热的天,就不要再吃热茶了,你去给我斟一盏凉茶吧。”苏玹嫌弃的看着青芜手上冒着热气的密云盏,皱眉让青芜放下它,重新再去弄碗凉的来。
“姑娘……”
青芜犹豫了会儿,最后却还是听话的又去端了一盏凉茶回来。
苏玹接过,大大地喝了一口,这才起身去往耳房梳洗更衣,准备就此歇息了。
剪灯烛,燃香炉,放绡帐铺床被,青芜忙里忙活的拾掇了半天,见苏玹还是不叫她后,人就站在了耳房门外又发起呆来。
这情景若是让谁瞧见了。
那准会说一句奴仆像主。
但好在苏玹的屋里就只准大丫鬟进,而现下她身边就只有一个一等丫鬟。
青芜站在耳房外出神的模样,自然也就只有沐浴好后出来的苏玹看见了。
“青芜,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苏玹很是有些好笑的说道。
“姑娘你洗好了怎么不叫奴婢,就这样自己出来了?”可青芜却被她吓了一跳,拉着人就忙进里屋,抽出一条崭新的棉帕赶紧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自己还不会梳洗沐浴啊。”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青芜急。
“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别急,这样好像弄得我欺负你似的。”
苏玹往前趴在月白绣桃花靠枕上,闭上眼轻声笑道。
“姑娘……”
“嗯?”
“没什么。”
“哦~~”苏玹应了一声,整个人却像都没了骨头般,干脆全趴在面前柔软的大靠枕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青芜抬头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抿抿唇垂下眸,手里的动作没停下。
窗前青金的梨花灯微微爆响。
深夜里蝉鸣扰人,偏院内只留下了院子里的风灯守夜,其余都淹没在夜色之中。
正屋内屏风外边的小榻上,尽管青芜已经再小心不过,但夜太静,每当辗转反侧时却还是免不了发出些轻响。
一开始她还会提心吊胆怕吵到苏玹。
可等到后来都没听见帐子里面有动静,她也就放松了下来。
“你睡不着吗?”
“姑娘!”
深更半夜的,没有任何一丝准备,猛地就听到这幽幽女声,凭她青芜再怎么大胆也禁不住啊。
“吓到你了?”
“没有。”青芜下意识摇头,但摇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这样有多蠢。
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青芜僵硬着不敢动,耳边就只有不远处苏玹平缓的呼吸声。
“从回来后你就一直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
苏玹等了好一会儿,最后仍然只等到了青芜的沉默。
“既然你说不出,那不如我来吧。”
苏玹的声音幽幽传来,“青芜,你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青芜猛然抬首。
可这夜多深啊,就算她极目望去,也只不过能在窗外隐隐约约的灯光里看见些模糊轮廓。想起往昔她们相伴的那几年光景,似乎也是这样。
不管她离得苏玹多近,但永远都好像还隔着一层窗户纸。
永远看不清眼前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青芜捏紧被子,手心里的汗湿了掌下柔软薄衾,这还是年初时新作的呢。
苏玹在苏家的日子并不算好。
苏大奶奶兰氏走得早,留下庞大的嫁妆交给了苏老爷子替苏玹保管。
可谁知天不念幼儿,没隔几年苏老爷子也撒手人寰了。
彼时就再没有能托付之人。
老爷子无法,只期望苏远夫妇还有些良知,能善待苏玹,但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在苏玹未及笄之前,他们就已经把苏兰氏的嫁妆全用在了打点苏远的仕途,以及北迁帝京的花费之上。
余下还留给大房遗孤嫡女的,就只有每月那几两碎银。
青芜是在稻城时就被苏李氏买进来放在了苏玹身边服侍。
这么多年,她看尽了苏远一家到底是怎么对待苏玹的。
她日子是如何越来越拮据,青芜也全看在眼底。
可就算如此,苏玹待她却从来不变。
不远不近的待在一起,逢年过节厚厚一个红包,及笄时亲从妆奁匣子内挑出一支金钗相送,寒冬腊月里的新衣棉被………青芜知道,一直都知道,其实苏玹已经算对她极好了。
除了没交心外,她对自己没一点可说的。
但这又有什么呢。
毕竟换谁也不会对一个内奸交心不是?
立秋刚过,末伏却已快走到尽头。
盛夏的暑气渐渐散尽,屋内的冰盆也一到晚上就撤了出去。四楠木玉旧青色的香炉内,寒烟袅袅。
长夜里,青芜双手掩面,终于忍受不住呜呜呜的哭了出来。
苏玹平躺在账内,看着绡顶,静静地听着帐外压抑的哭声一阵阵响起。
说起来,青芜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
她也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呀。